不知避讳方为真
艾俊川先生撰《<忧庵集>是戴名世手稿吗?》(载氏著《文中象外》,2012年),以可信的证据与坚实的逻辑,判定安徽省博物馆所藏《忧庵集》不是戴名世的手稿,而只是一个钞本。其文最重要的论证,是据避讳字来断定写作年代。钞本有“苏州之玄墓”,玄字不缺末笔,按,戴名世生当顺、康之世,且中巍科,理应知道如何避写康熙皇帝之名“玄烨”,即将“玄”写作“”。钞本写作“玄”字,已经很可疑。钞本又有“虎邱”字样,按,雍正三年十二月,上谕:“先师孔子圣讳,理应回避。凡遇姓氏,俱加偏旁为邱字。如系地名,则更易他名”;即谓自此以后,应避书孔子之名(“丘”),地名如虎丘,改作虎邱,姓氏如丘,改作邱。可怪的是,戴名世于康熙五十三年(1714)罹难,怎能预先遵奉雍正三年(1725)的圣旨,将虎丘改作虎邱?即此可知钞本最早也是雍正三年以后所为,不可能是戴名世的手稿。
顷读清人许善长《谈麈》,记载一则故事,亦以“邱”字定下一桩疑案,堪为谈助。
据云,广东嘉应直隶州(今梅州)多李姓,其中一人迁居江西,数十年后,其孙李甲回乡,祭扫祖墓,但是,一直坚守本土的李乙不许,说他冒充亲派。甲怒,讼于州府。州府遣人调查,久不能定案。因为不仅甲乙各执一词,族人也分为两派,拿出族谱,支持本方辩友。双方拿出的族谱,有相同的地方,即皆为明代万历二年所修,始迁祖皆名Qi◇;也有不同的地方,甲谱云Qi◇有二子,一名松,一名柏,自己则是李柏的后裔,乙谱则云李邱只有一子,名松,自己是李松的后裔。而从纸色墨迹判断,双方族谱皆“不类新造”,知州对着堆满案头的族谱,挠头不解,到底哪一本才靠谱呢?
恰在此时,有新知县到任,积学多才,久负盛名。知州遂命知县来断此案。知县把族谱搬到衙门,再三披阅,发现了本质区别:甲谱皆书始迁祖之名为“丘”,乙谱则书为“邱”。于是,知县拍案,曰:“弊在此矣”。
招来李乙,问,你为啥要伪造族谱?乙不服,反问,凭啥说我伪造?知县云,汝祖本名丘,你拿来的族谱,怎么要写作“邱”?乙自谓理直气壮,云“恭避圣讳”。知县大笑,说,国朝雍正三年下旨,改丘为邱,你家族谱明代印的,难道还预先避讳了?甲方族谱不避圣讳,反能证明那才是万历二年所修的原谱。闻言,乙只能叩头如捣蒜,求大人饶命了。
文末,善长评曰,丘改作邱,始于雍正三年,“不特愚人不能晓,恐近今读书人亦未必尽知也”。此语亦可转赠鉴定《忧庵集》为戴名世手稿的诸位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