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伏天里,兰州建筑工的一天

04.08.2014  11:50

  张诚的工友在烈日下喝水解渴。

  接连几天的高温,让许多市民苦不堪言。然而,在一座座建筑工地,来自四面八方的人们,仍然头顶烈日,冒着酷暑拥抱自己的希望。

   被高温烘干的白色汗渍,被新汗水再次浸渍,再被烘干,如此反复,形成重重叠叠的印迹,像画在张诚后背上的一幅地图。

  8月1日正午,兰州市地面温度接近40℃。人被罩在烫手的空气里,仿佛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在向外喷着热气。在雁滩天水路北段的一家建筑工地上,水泥工张诚正挥舞着铁锹,清理墙角下已经凝固的水泥块。他奋力铲下去,那些废弃了的水泥块,却好像被烫得粘在了地面上无法剥离。从工地的一头清理到另一头,张诚用了一个多小时,汗水几乎要在他的脸上汇成一条小溪了,又和扬起的灰尘混合在一起流淌,他的脸颊上留下了一道道黑色的印记。

  张诚用沾满泥点的衣袖抹去快要进入眼睛的液体混合物,抓起一瓶矿泉水,一口气灌了下去。“矿泉水都快晒开了,喝下去烫嗓子呢。”张诚难得地开了个玩笑,被晒得黝黑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憨厚的笑容,喝下去的矿泉水似乎很快从他脸上流了出来。

  好不容易到了午饭时间,张诚走进离工地不远的一家面馆,找了个离电扇最近的空位坐下:“老板,一个炒面,多加点盐。”由于经常光顾,张诚和老板已经很熟了,但是每次点餐的时候还是要专门强调一下多加盐。“这也是工友们说的,这样可以多补充点盐分,不然这么热的天气,晒太阳时间太长了有可能会脱水。”张诚一边解释,一边盯着墙上摇头晃脑的电风扇,显然电风扇吹出的热风让他感到失望。

  “做我们水泥工的,最怕的就是天气热。因为白天浇筑的时候根本就没有遮阳的地方,完全暴露在直射的太阳下,尤其是下午两三点的时候,那会儿的太阳晒到皮肤上,就好像是刺直接往身上扎一样。”一直埋头吃饭的张诚,在快吃完的时候忽然抬头,望着不远处的工地,像是自言自语:“最近一段时间的天气,穿得少了,会晒得浑身掉皮,穿得多了,一出汗,汗水就和水泥混在一起,像泥一样裹在脸上、身上,特别难受。”

  其实难受的还不仅仅是衣服,为了防护混凝土中的烧碱对身体的伤害,即使是在高温炎热的三伏天,水泥工上工时必须要穿着雨靴,戴上很厚的橡胶手套。雨靴和橡胶手套都不透气,在烈日的烘烤下就像蒸炉一样,不仅闷热难以忍受,而且很多人因此长了脚气,脚趾头缝里都裂满了口子,再被无处散发的汗水一蚀,又疼又痒,“比上刑还难受”。

  实在热得受不了的时候,张诚往往会采用最直接也最简单的办法给自己降温:“把凉水管子直接塞进雨靴里,灌上凉水。”这样虽然会带来短暂的舒服,但是每次脱下雨靴之后,一双脚泡得像过敏了一样,会难受很长一段时间。

  吃完面,又喝了碗面汤,望着外面白花花的骄阳,张诚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走出面馆回到了工地上。他不再开口说话,除了停下来灌几口水,剩余的时间都在沉默中挥动着铁锹,汗水湿透了他的衣背,迷彩的外套紧紧地贴在后背上,被高温烘干的白色汗渍,被新汗水再次浸渍,再被烘干,如此反复,形成重重叠叠的印迹,像画在张诚后背上的一幅地图。

   “这样的零活儿,虽然挣得少,但是总比一个子儿都没有的强些。”

  水泥工几乎是建筑工地上最辛苦的活儿,需要等钢筋工、木工干完了之后才能浇筑,只要混凝土商砼车一来,之后的工作就不能再停下来,“因为我们这个工作和别人不一样,中间一旦停下来,水泥就凝固了。所以不管是刮风下雨,还是炎热酷暑,只要工作开始了,我们就得待在楼面上,哪怕是吃饭上厕所,也不能让工作停下来。”多数时候,张诚和工友们从早晨开始一直要干到夜里的两三点,有时几乎没有吃饭的时间。要是上早班,早晨5时开始准备,到工地安装浇筑的管道,从墙到梁到平板依次浇筑,一直工作到晚上7时许。

  “最长的一次我们干了两天两夜,除了吃饭上厕所就没有休息过。最短的时候也要八九个小时,干完了之后整个人连路都走不动了。”临近下班,活儿已经干得差不多了,趁着喝口水的工夫,张诚再次开口,和记者攀谈起来。“特别是加夜班的时候,从晚上六七点开始一直持续到第二天早上都不能休息,也没有东西吃,实在饿得坚持不住了,想买点吃的垫补一下,大部分商店都关了门了,想凑合都凑合不成。尽管这样,和白天的炎热比起来,我们更喜欢在晚上干活,至少凉快一点。”

  张诚是负责振动棒的,浇筑的时候穿着雨靴在水泥中操作振动棒,直到把水泥震到瓷实为止,把水泥中的水泥浆震动到顶上。“振动棒震动的时候会溅起很多泥点,一天下来从脸上到身上、脚上全都是泥点,整个人就像是在水泥里打过滚一样,洗衣服的时候基本上都是泥浆,得洗好几遍才能洗干净。而且水泥棒的震动对人的损伤很大,每天晚上躺在床上之后脑袋都还在嗡嗡作响,胳膊又酸又疼,都不知道该放在哪里。”

  振动棒振动和炎热的阳光一样,几乎每天都让他苦不堪言。

  但即便是这样,张诚的工资并不高,有浇筑任务的时候每天能拿到140元,休息的时候就没有工资。为了能多挣钱,哪怕天气再炎热,张诚都会在没有浇筑任务的时候在工地上打一些零工。“我昨天晚上刚上了夜班,从昨天晚上9点浇筑到今天早上6点,回去休息了一会,就来清理这些水泥了。这样的零活儿,虽然挣得少,但是总比一个子儿都没有的强些。就是这一段时间天气实在太热了,太苦了,前几天有好几个人都受不了这个苦,走了。但是我能坚持,家里娃娃们要念书呢。”张诚说。

  张诚的家位于天祝县古城村,由于家里耕地少,人口又多,仅靠几亩薄田的收入难以维系,张诚便选择了外出打工。在他的意识中,出门在外最大的苦楚并不是活太累,而是这份炎热。

  4个月前,张诚来到了这个建筑工地,“要想回家,恐怕只能等到过年了吧,只是有些想孩子了。”张诚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张诚有两个女儿,每次打工回家,他都会给两个女儿买些礼物带回去。“去年过年的时候,我给大女儿买了一条裙子,给小女儿买了一个洋娃娃。虽然没花多少钱,但是两个孩子都高兴坏了,围着我又蹦又跳。看着他们开心的样子,感觉自己再苦再累都是值得的。”

  张诚家里还有一位70多岁的母亲,由于年纪大了也经常吃药,妻子在家里种了几亩地,养了几只羊补贴家用。两个女儿、年迈的母亲、还有身体不好的妻子,这些无形间成为张诚肩上的压力,也是他的责任。

  “大女儿刚上初中,小女儿才上二年级,她们每天上学都要走将近10公里的山路,但学习成绩都很好,我最想做的就是供这两个孩子上大学,让她们有出息。”说到两个女儿时,张诚脸上露出难掩的微笑:“两个孩子最大的梦想就是来兰州,我给她们讲了兰州的高楼大厦很多都是我盖的之后,她们就吵着要让我带她们来看我盖的高楼。”谈到自己的亲人,像一股清凉的风,给张诚从未有过的舒服。

   “感觉那才像是一个家,虽然地方小,条件也差,但是全乎。”

  晚上7时许,蒸腾的暑气在渐渐消散,但天边那一抹艳丽的晚霞,毫无悬念地预示着第二天的高温。张诚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准备下班了。他来到工地值班室门前的水龙头旁洗脸,脸上被汗水流过的黑色的印迹洗干净了,地面上却留下了一层薄薄的泥沙。

  “每次洗脸的时候都会洗出一大滩泥来,弄得门卫上看门的人经常和我们开玩笑,说我们脸上洗下来的泥都能堵住下水道了。”张诚笑着说。

  张诚住的出租屋离工地并不远,这间不到10平米的屋子是他和另一名工友合租的。两张床,几件简单的家具,吃饭睡觉都在这间屋子里。屋子的通风并不好,一进门,聚集了一天的热气,混合着各种难闻的气味扑面而来。

  “衣服都被水泥浆和汗给泡透了,这么热的天气,干上一天活,味道不太好。”张诚有些尴尬,边说边将昨天晚上穿过的衣服扔进盆子里。除了在工地上干活,这间合租的小屋几乎成了张诚唯一的归属。

  “在这个城市里我谁也不认识,工地上很多年轻人都喜欢放假,都喜欢出去玩,我不喜欢出去逛,感觉对这个城市很陌生。我平常还是习惯让自己忙一点,累一点,因为一旦静下来就会感觉自己在这个城市很孤独。”张诚一边洗衣服一边说道。

  去年夏天,是张诚打工以来记忆中最快乐的时光,妻子来兰州看病,顺便过来住了一段时间,每天晚上下班之后他都能吃到热腾腾的饭菜。“感觉那才像是一个家,虽然地方小,条件也差,但是全乎,要是孩子们能过来就更好了。”

  回忆起那段时光,张诚的脸上浮动着一种令人感动的温暖神色:“我们平常工作太累,每次下班从工地上走出来时,走路都会打瞌睡。那次老婆来的时候晚上给做了饭,结果吃饭的时候我端着碗竟然睡着了,这件事老婆笑话了我好长时间。”

  记者离开的时候,张诚已经洗好衣服准备睡觉了。张诚说,因为一天的劳累,身体只要挨到床上,他就能睡死过去。天热的时候,汗水能把床铺湿透。“但睡觉是很好的享受,至少没有太阳照在身上,没有那么多干不完的活……”

  在离他的梦乡不远的工地上,像张诚这样背井离乡的农民工还有一百多人,在兰州市还有很多很多。他们肩负着家庭的责任在炎热的夏天,冒着令人窒息的高温烘烤,在高耸的建筑工地上,在机器轰鸣的工地旁,仍坚持在自己的工作岗位,默默地坚守着他们的责任,坚守着他们的希望。

  (文中张诚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