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在安徽的岁月

16.07.2015  19:21

   第一章省委第一书记的泪与火

  上任前,有中央领导问:“万里哪里去了?”上任后,安徽的官员也问:“万书记哪里去了?”

  1977年春夏之交,北京的政治气氛和当时的天气一样,很快就由冷转暖了,粉碎“四人帮”后的中共中央政治局连续召开会议,一个省一个省,一个部一个部地解决存在的问题。在解决安徽问题的会议上,决定改组安徽省委,组成新的省委领导班子。以万里为第一书记、顾卓新、赵守一为书记。

  然而,此时人们却找不到万里。中央组织部的人问万里家里,家人不知道他在哪儿,问万里任第一副部长的轻工业部,得到的回答是也不清楚。一位中央负责人火了:万里哪里去了?怎么能找不到他?

  有人说,他对把他从铁道部长降职为轻工部副部长有意见,根本不想到轻工部上班;也有人说,粉碎“四人帮”后,他看到了希望,准备东山再起呢!

  几经周折,铁道部值班室终于在营口找到了他。

  他怎么跑到营口去了?为什么在铁道系统找到了他?

  ——这要从上世纪70年代邓小平复出后的全面整顿说起。在异常艰难的情况下,邓小平把突破口选在国民经济大动脉铁路上。在周恩来总理的支持下,他大胆起用万里。在1975年四届全国人大一次会议上,万里被任命为铁道部部长。上任后,铁道部机关找不到万里了。他雷厉风行,首先来到打派仗十分严重的徐州分局,以邓小平审阅修改、毛泽东亲自圈发的《中共中央关于加强铁路工作的决定》为“尚方宝剑”,批极左,批派性,一个月就见成效;再转战南昌(分局)、长沙(田心电力机车厂),坚决调整领导班子;接着回师郑州(路局),稳定局势,使几近半瘫痪的铁路运输恢复生机。当时流传的民谣是:“火车正了点,钢铁增了产,卫星上了天!”

  随着“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全面展开,邓小平“三落”——被“免去党内外一切职务”,万里也跟着“两下”——被免去铁道部长的职务。因而出现了“万里检讨,火车乱跑;万里一倒,火车不跑”的说法。

  ……

  万里再次受命,出任安徽省委第一书记。到合肥后不久,人们又找不到他了——机关没有,住处也没有。找秘书也找不到,只是有人传说新来的省委第一书记“微服私访”去了,至于去了哪里,谁也说不清楚。

  “我用了三四个月的时间到农村去,”万里回忆说:“我下去调查,轻车简从,一般是一部小车,三两个人,事先不打招呼,说走就走,随时可停,直接到村到户。这样才能了解到真实情况。那几个月,我不开会,不作指示,不提口号,只是看、听、问,越看越听越问心情越沉重……”

  这次下乡之前,他听说了农村的一些情况,也知道有些地方老百姓的生活相当困难,但没有想到大部分地区的贫困程度会那样叫人触目惊心,甚至令他痛心地落泪。

  在肥东县,万里走进一个姓张的农户家。

  ——这家有两个大人、五个小孩。黑乎乎的土坯屋子里空空荡荡,破炕席上只有一床看不清原来花纹的破被子。

  万里问:“就一床被?”

  主人说:“有被盖就不错了。”

  万里再问:“一床被七个人怎么盖?”

  回答是:“凑合着呗。”

  外屋灶上一口有缺口的锅,盖着稻草编织的锅盖。万里揭开锅盖一看,锅里是地瓜面和胡萝卜缨子煮的糊糊粥。

  他欲言又止,走出门后对随行的人说:“整个家当可用一根木棒撅走。”

  车子来到定远县卢桥,万里看见路边有一个挑担的农民,就对司机说:“停车,和这个老乡聊聊。”

  老乡身着破旧的空心棉袄,好像是正往地里挑粪,说话有气无力的。万里问他家里的情况,以及有什么要求。这位老乡拍拍肚皮说:“没有别的,只要吃饱肚子就行了。”再问还有什么别的要求,他再次拍拍肚皮说:“这里边少装些山芋干子。”

  事后,万里说:“我这个长期在城市工作的干部,虽然不能说对农村的贫困毫无所闻,但是到农村一具体接触,还是非常受刺激。原来农民的生活水平这么低啊,吃不饱,穿不暖,住的房子不像个房子的样子。淮北、皖东有些穷村,门、窗都是泥土坯的,连桌子、凳子也是泥土坯的,找不到一件木器家具,真是家徒四壁呀。我真没料到,解放几十年了,不少农村还这么穷!”

  他还说:“中国的农民太好了,他们的要求这样低,可就连这点最起码的要求都没有得到满足。”

  在大别山“将军县”金寨,万里受到了更大的震撼——

  在金寨县燕子河山区,他来到一位红军烈属家里,一进门就看见一位老人和两个姑娘蹲在锅灶口。万里同他们打招呼,一连喊了几声老人都未动身。

  当地村干部告诉老人,这是新来的省委第一书记,老人才缓缓地站起来。万里惊讶了,这人居然没有穿裤子,光着下半身。

  “你家有几口人?”

  “四口人,我们夫妻俩和两个闺女。”

  “孩子呢?”

  一位衣着褴褛的中年妇女从里屋出来,指指屋里,只见土炕上蜷缩着两个十几岁的姑娘。村干部说:“别叫了,她们也没有裤子,天气太冷,只能在炕上取暖。”

  万里眼一酸,泪水夺眶而出……

  这天中午,他的心情很不好,难过地对秘书说:“当年老区人民抛头颅洒热血,为革命做出了巨大牺牲,可今天还食不果腹、衣不遮体。新中国成立都28年了,没想到老百姓竟然穷到这种地步……我不能不问,这是什么原因?这能算是社会主义吗?人民公社到底有什么问题?为什么农民的积极性都没有啦?”

  也就在这一天,万里决定给金寨县拨救济款120万元,棉花14.5万斤,棉布18万尺,粮食50万斤。他对当地领导说:“这笔救济物资要尽快发下去,让老百姓弄床被盖,弄条棉裤穿,买点油盐酱醋,吃顿饱饭!”

  他知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救急办法,只靠救济是不能从根本上解决这里的贫困问题的。

  离开金寨后不久,他的身影又出现在凤阳街头。他要看看这个朱元璋的老家为什么会出现集体讨饭的事情。

  1977年冬天,安徽省委接连收到沿海等地方的电话电报,要求派人去接“盲流”,而这些“盲流”多是凤阳县的。万里叫有关部门统计一下,凤阳县到底有多少人在外边讨饭?得到的回答是有13000多人。凤阳县委也采取过多种硬性措施,诸如:党员带头要饭要开除党籍,干部带头要饭就立即撤职。然而,这些硬性指示,都无济于事。外出逃荒的浪潮仍波涛汹涌。

  到凤阳那天,他们正好看见一群一伙衣着破破烂烂的农民赶往火车站,一问都是要扒车外出讨饭的。

  万里到几个村子去调查,在梨园公社前进生产队,看到10户人家就有4户没有门,3户没有水缸,5户没有桌子。生产队长家10口人,只有1床被子,7个饭碗。他们不出去讨饭又怎么生存呢……

  他是带着一肚子怒气和火气回到省城的。

  省委专门召开会议,研究如何解决凤阳农民外流讨饭问题,有人说,“凤阳是朱元障的老家,历史上就有外出讨饭的传统!那里农民冬天外出讨饭已经成为‘习惯’了。”

  万里气愤地站了起来,用手使劲拍打着桌子:“说这种话没有半点阶级感情!数九寒天,你也带着老婆孩子讨一趟饭试试!”

  “没听说过讨饭还有什么习惯?讲这种话的人立场站到哪里去了?什么感情?我就不相信谁有粮食吃还会去讨饭。我们的农民是勤奋的,是能吃苦的,是要脸面的,只要能够吃得饱,他们是不会去讨饭的。问题是那里条件并不坏,他们为什么吃不饱饭?我们的各级领导一定要把这作为头等大事来抓。”

  万里越说越激动:“社会主义还要饭,那叫什么社会主义,解放快30年了,老百姓还这么穷,社会主义优越性哪里去了!无产阶级是因为受穷才革命,革命不是为了受穷,要是为了受穷,还革命干什么?我们不能以牺牲人民的利益和生命来换取‘社会主义’,那不是真正的社会主义,社会主义绝不是让人民挨饿受穷,而是让人民活得更美好……我们共产党人怎么可以不关心群众的吃饭问题呢?谁不解决群众吃饭问题,谁就会垮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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