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运时:压岁钱

25.02.2015  18:47

  过年了,人人都兴高采烈,但最开心的还要属孩子们,因为除了那么多好吃的,好玩的,还有或多或少的一笔压岁钱可拿。但在我的童年,过年却分外尴尬与难堪,主要因为家里经济困难,常常没有压岁钱,那种滋味,如今的孩子们是不能理解的。

  那还是上世纪八十年代,我读小学。家里举债盖了一栋楼房,父亲长年生病,母亲没有正式工作,家庭收入低,且还要还债,生活的拮据可想而知。过年对于我家来说,是不折不扣的“年关”。所以,父母和亲戚们达成了默契,互相都不给孩子们压岁钱。当别的孩子喜滋滋地炫耀自己又得到多少压岁钱的时候,我只能无比失落地走开,呆在没有人的角落,小小年纪便尝到了“向隅而泣”的苦涩滋味。

  那年的运气却特别地好,竟得到了一笔意外的压岁钱。一位远房伯伯过年前几天来走亲戚,吃过晚饭,父亲约了几个邻居来陪他打牌。结果他火气旺得不得了,居然赢了一百多块。高兴之余,他塞了二十块钱给我,说是给我的压岁钱。二十块钱在当时孩子的心目中,不啻于一笔“巨款”,况且我根本没有指望过这种“待遇”,潜伏的愿望突然得偿,我却呆住了,迟迟不敢伸手去接。后来,还是父亲推了我一把,笑着示意我接过来并谢谢伯伯。紧紧地攥着两张崭新的“大团结”,我无声地笑了。

  当晚,我把钱压在枕头下面,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小小的脑袋瓜子不停地盘算着:老师要求我们《现代汉语词典》必须人手一册,家里没钱不能买,平时要找同学借,很难为情的,甚至遭到过白眼。如今好了,我也有可以自己支配的压岁钱了,明天就到新华书店去买回来。嗯,就买那本平时望眼欲穿,摩挲良久却只能怅然放下的那套精装本吧!不,还是买平装的,十块钱也就足够了。剩下十块钱,攒着慢慢花。有时候同学买零食,总要分我尝尝,老是吃人家的,怪不好意思的,也该对人家表示表示了……

  正想得入神,感觉父母走进了房间,赶紧闭眼装睡。有人掖了掖被角,摸了摸我的额头,细心而温柔,不用说肯定是母亲。紧接着,是父亲的声音,压得很低沉:“睡着了?”“是啊,他今天可高兴啦!”“唉,都怪我这身体,孩子也跟着受苦啊。”母亲没再吱声,拉着父亲的衣角蹑手蹑脚走到门外,两个人谈着什么。我侧耳倾听,静夜里说话声听得清清楚楚,刚才的兴奋一忽儿消失得无影无踪,心情也变得格外沉重。原来,年前要还一笔债,家里没钱了,过年很紧张,虽说简单办一下,怎么着也要张罗着炸点肉丸子吧,可买肉的钱还不够哩,父母正在为这个犯愁。我躺在床上呆了半晌,想起枕头下的二十块钱,虽然很不舍得,但还是一骨碌爬了起来。别了,我的压岁钱!对不起了,我的小伙伴们!我冲出门,把钱塞进母亲的手里,像个大人似地说:“用这点钱再添点菜吧。反正我总是没有压岁钱,也习惯了!”父母先是一惊,接着都欣慰地笑了,但继而转过头去,像是在抹眼泪儿。

  压岁钱得而复失,我心里倒也坦然了。大年三十的晚上,听着外面热闹的鞭炮声,朦朦胧胧地进入了梦乡。在梦中,我走进书店,买了那本词典,欢呼雀跃地出门。突然身后一声厉吼:“小孩,回来,没给钱呢!”我从喜悦跌进了失望的冰窖,心怦怦地跳,想要逃,却软软的没有力气……突然醒来,原来是一场梦。咦,怎么枕边真的有一本词典呢?我抱着厚厚的词典,嗅着油墨香,爱不释手。抬起头,望见父母慈爱的脸庞和温和的微笑。啊,一定是他们省下钱来给我买的。这真是一个难忘的年,也是最富有戏剧性的一笔压岁钱。

  看我这个样子,母亲转身啜泣,肩膀一颤颤的,父亲揽着她的肩膀轻声地安慰。可是当时我只顾着自己高兴,却没过多地留意。很多年过去了,我还在自责——为什么当时不扑到母亲的怀里,轻轻地擦去她眼角的泪水,想法让她破啼为笑,高高兴兴地度过大年初一呢?

  可惜,那时候我还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