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家窑遗址

04.02.2016  00:23

    遗址就在路边,很突兀地呈现在了眼前。

    西北的古遗址大凡这样:枯黄、朽残、远离尘世、空阔、风直来直去。这一处遗址不同:起伏的小山包之间,躺着不规则的田。地里,青嫩的玉米秧子刚刚破土。

    连绵的山包是赭红的,少有青草,偶尔能看到几束零星的灯盏花。一个农人蹲坐在山头,看着他的羊,说是怕那些只顾低头吃草的畜生们闯进人家的田里去。

    一眼看去,这个遗址就是这样地显现在地表的浅浅的样子。

    当地朋友说,正好,昨儿才下过大雨的。在紧靠着山脚的窄窄的田埂上边走边搜寻。这时候,就发现了这块地方的奇异之处,星星点点的碎陶闪现在遍处。雨水匀匀地把地刷洗了一遍,有的碎陶显露出来了,有的顺着坡和水一起流下来了。陶取自这里的泥土,躺在地里,自然不张扬,定睛了,才能发现。放到掌心,只一眼,就能看见华美。

    先前,在博物馆,看到那些精美的马家窑彩陶,就有遐想的。马家窑的彩陶有点像古中国陶器史上的唐朝。神奇的纹饰、艳丽的色彩,还有雍容的器形、细腻的外表、宏大的数量,都达到了彩陶史的顶峰。之前的陶,素了、粗糙了、瘦瘠了,之后的呢?又颓唐(这“”字真确切)了、衰败了。

    赭红的粘土是适合做陶的土,近处的洮河呢,正便于汲水。先民们从来依河而居,建村落于河畔向阳的台地上,今天还是如此。黄河上游最大支流之一的洮河,日夜不息浩浩荡荡汇入黄河,把马家窑文化流到了北中国很远的地方。马家窑太古老了,四五千年前的彩陶,今天留世的、特别是那些保存完好的,也大都是先民的陪葬。人朽了,灵魂散了,而陪葬人的东西留存了下来,这大约是逝去的人活着时很少想的事情。

    那天,看到当地人收藏的一个彩陶蛙纹瓮。收藏人讲得开心。瓮的肚子那样饱满,顶上却开这样小的口,贪嘴的老鼠奋命要往那瓮嘴上爬,到了巨大的肚腹这里,就无奈地滑下去了,几次三番地滑下来,真是绝望得要死。还有蛙纹,样式真多,说道真多。繁复纤细的蛙纹、长了人脸的蛙纹、垂了巨大阳具的蛙纹、用四个大爪子拥裹着农田的蛙纹……全是人们美好的愿望。祈祝蛙神祛除水患,期望人类也能有小蝌蚪那样多那样活泼的子嗣;如果像蛙一样既能在水中畅游,又能在岸上行走,该多好啊;而站在岸边的神奇的蛙们,高高鼓起的肚腹,多像那些富足的瓮。先民们期盼丰收,彩陶上的动物们,多子多孙,且大都像蛙类一般温和而良善。

    说前几年,在遗址还能看到窑灰、磨颜料的石板、艳丽的矿石粉末。彩陶时代的马家窑,该是如何窑窑相望、烟尘袅袅呢?

    捡拾到一块碎陶,遍身朱红精致的网纹,笔画纤毫毕现。记起一位当地朋友的话,说,马家窑陶纹颇神秘,很难搞清先民是如何掌握了在圆形陶器上以陶口为中心着图的几何原理。有个画家,细细地一笔一画地临摹陶器上的纹饰,一遍又一遍,到最后,总不能圆满收笔。

    这样想来,这每一块碎陶上的纹饰,都仿佛神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