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笔与意境
经历,沉淀,然后是发现。这是一种规律。辗转,思索,然后是咀嚼。这是一种方式。打破“圈地写作”,让文字在意境中恣意流淌,直抵心灵。从西北至东南的迁徙,让她经受着全方位的颠覆。丁燕的写作就是循着一个“情”字,在看似闲淡的寥寥数语中说出了真心话。当我一遍又一遍的“蚕食”她的新作《沙孜湖》时,我不自觉地沉浸在那朴实的文字中。
一篇佳作的诞生需要一种气场,一次契机,一种心境。某个时刻,散文家被触动得不吐不快时,开始创作。先是一个细节(即便环绕着这个细节的情绪是晦暗不明的,但作家却被这种朦胧指引,陷入创作的巨大冲动),再搭起粗陋框架,继而进行细处装饰,最终引爆高潮。
《沙孜湖》分别描述了湖畔、县城、定居点、油城的不同生活。越接近城市,人们的精神核心越涣散;越是粗放的游牧生活,越有着高度统一的精神世界。无论草原婚礼,赛马,冬不拉,哪一种,都被祖先的精神所统领。然而,冬不拉到了县城宾馆,就成了为客人演奏的小玩意;在定居点,游牧和定居两种生活严厉交锋,形成了种种暴风雨。定居后,时间变多了,并非好事——媳妇们变懒了,男人们喜欢喝酒。在油城克拉玛依,工业将人挤压得变形。
散文是应该有形象,有色彩,有气味,有情绪,有节奏,有细节,有空间,有张力,应该是细腻的,生动的,形象的。通常说,我们说谁写的东西有味儿,大概就是这个意思。无论是抒情还是叙事,即便是“随笔式”或者是“论文式”的散文或什么历史文化散文,依然需要有味儿,而这个味儿,就是从日常生活语言,从大众化庸俗的书面语言中嬗变为文学创作语言并最终形成自己的个性和风格。《沙孜湖》是丁燕在东莞东江边的一间出租屋写就的。那时,她常能听到江上传来大船的汽笛声。这个背景音乐和她笔下所写的草原,相距五千多公里。由于这个特殊的写作环境,让《沙孜湖》有着一种复调的美:这个世界之外还有另外一个世界。无论作家身处哪个世界,都会有别的参照物来关照那些熟视无睹的细节。《沙孜湖》是一本试图把“远景”变为“特写”的书——让模糊的背景变得更加确切实在。然而,将那样一片“远方的”“荒芜而美丽的”虚幻湖畔变为一个确定的实体世界,需要特殊的眼光,敏锐的感觉,准确的描述,细节之上再加细节。在那里,没有矫情,没有传说,只有具体的人,具体的村庄,具体的暴风雪。
散文要有哲学的目光,以在场的图景显示未在场的东西,以有限表现丰富的无限。这应该是散文追求的。散文要表达的一定是要对生活独特的感受,对生命独特的体悟。《沙孜湖》里处处闪现“另一个世界”的“另一种”美好。湖畔的光线,湖畔的空气,湖畔的青草,让生活其间的人变得高贵起来。人们和他们蓄养的牲畜行走在壮丽的风景中。认识到这一点对“这一个世界”——所谓的都市的、文明的世界——是重要的。如果都市病的重要体现是空虚,那患这种病的不快乐的中产阶级应该想到,和湖边的人相比,你已拥有得足够多。
散文虽散,但并非万物皆可写,散文家只能写他所擅长的那一局促部位。散文家的眼睛像镜片,将常态中的惊诧凸显出来,这种画龙点睛的功夫,要求散文家既敏感又博学,又要具有探求人心秘密的热忱。所以散文家的第一要义不是说教(因为愚昧和自私在任何时代都会存在),而是透过高度的智慧和素养,把众生相照耀出来。散文家要敢于正视人类的全面的情感冲突,不仅有高尚可爱,更有低俗卑微。好散文总是既简洁又有力,而不是摆出一个大场面来唬人。有时,散文家会描述那些从表面上看来无助乃至破坏大场面的细节,而那些细节便是一颗颗尖利的石子,灵魂正在其上颠簸不止。
充满着生命质感的细节是散文艺术品质的重要保证。非虚构散文这个文体就像“以身饲虎”。要把自己先放到绞肉机里,自己的血先流了,知道痛了,再写,跟穿着高跟鞋远远地说“你们不应该这样”、“不应该那样”是不一样的。冰冷的解剖姿态会让读者在内心里很难接纳。丁燕下笔的时候,情绪很饱满,文字彰显出了一种力量,这种量促使着不断奋进。情感真诚,事件亲历,思考深邃,但同时,在细节上可适度虚构,自由拼贴。这种经营是小茶杯里兴风作浪,需苦心制作方成格局。丁燕努力在现实混乱的生活中寻找明亮的点,把这些像萤火虫微光一样的点,一丝不苟地放在合适的位置,直到湿润读者的心。
小说家是自信的,他们掌握了迅速诱惑读者的手段;而散文家是自卑的,其喃喃自语如黑暗中的萤火,高高低低,又害羞又胆怯。但有时,打磨光滑的小说却不如破碎的散文感人,概因有散文家内心的情感和思想支撑。丁燕行走在小说和散文的两旁,走出了自己的一条富有个性化的写作之路。砥砺前行中,她的文字或许会更柔弱。落笔时,欣闻丁燕的散文集《沙孜湖》荣获广东省“九江龙”散文奖唯一金奖,这或许是对她最好的心灵馈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