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迪亚诺不太具有话题性但他的文学品质是公认的

13.10.2014  14:10

    记者:你读过莫迪亚诺的哪些作品?他的文学特色是什么?

    程小牧:我并没有特别关注莫迪亚诺,但他还是一个非常有代表性的作家。早期作品《暗店街》、《星形广场》,都是他的代表作。还有后来的《青春咖啡馆》,也是比较能代表他的风格的。

    他是很有个人风格的作家。他的小说意境营造非常到位,有很幽深、诗性的语言。他是一个很内向的人,向着人的内心深处去挖掘。这些都非常好地表现在他的诗化的句子里面。另一方面,很有意思的是,他的小说非常有故事性。比如《暗店街》,《星形广场》,讲的主要是德占区的故事。他的小说经常会以私人侦探来贯穿整个故事,看起来像在戏仿侦探小说,但其实它们并不是我们一般意义上的侦探小说,他是在制造一种悬念,以表达对人的身份、记忆的追寻。

    虽然我们不愿意多提,但不得不提的还是他的犹太人身份。他父亲是犹太人,母亲不是。但他父亲不是一个特别虔诚的、特别重视犹太宗教、重视保存犹太传统的犹太人,而是一个反叛者。他父亲之前的经历也颇有传奇色彩,比如在战争期间发大财等等。莫迪亚诺后来跟他父亲的关系很糟糕。他成名以后就没有再见过他的父亲,他的父母后来也分开了。所以我觉得童年经历对他的影响特别大。他父母的确在战争期间发了财,但很小他和他哥哥就被送到寄宿学校。他是从小在一个没有家庭的环境里长大的。后来他父母又离婚,导致他的青春期非常动荡。我觉得他跟父亲的关系对他写作影响非常的大。

    另外他最亲密的人是他的弟弟,他从小在寄宿学校就跟他弟弟在一起。但他弟弟在十岁的时候去世了。这种童年的经历与他内心深处的动荡不安、迷惘、失落还是很有关系的。作为一个作家,他的经历非常有趣、独特。

    记者:据说他十岁时就开始写诗,他是怎么走上正式的文学道路的?

    程小牧:他走上文学道路其实也有偶然性。他很小就认识了雷蒙′格诺,雷蒙′格诺是二十世纪的一个大作家。雷蒙′格诺是他妈妈的朋友,一直很关心他,因为他很可怜,是个没人管的孩子,爸爸妈妈之前发财的时候也很挥霍,后来分开以后,家庭破碎,他妈妈很落魄,又另外结了婚,还经常逼着他去跟父亲借钱。家庭关系极度糟糕,也没有人关心。但是雷蒙′格诺在精神上很关怀这个孩子,给他引导,在文学上也亲自教给他很多东西。正是因为雷蒙′格诺,莫迪亚诺可以在很年轻的时候就去参加伽利玛出版社的聚会。所以,他进入文学圈也是人生的一个机遇。

    但他也是个特别敏感的人,对文学的感受力很好,各方面的因素加在一起,特别是碰到雷蒙′格诺的提携,所以他在文学上的道路还是比较顺利的。

    记者:他在法国是成名很早,一直很畅销吗?

    程小牧:莫迪亚诺成名很早,他在二十三四岁的时候就发表了《星形广场》,不久又写出了《暗店街》。这两本书出版后很受赞誉,销量也很好。他一直就是一个大家不会忘记、但也不会过多谈论的作家。因为他是一个性格内向的人,好像跟媒体接触不多。但他有比较稳定的读者群,对于高校里的文学研究来说,他是一个非常受到重视的作者。

    记者:为什么在法国之外他的影响力不是很大?是他的译介不足吗?

    程小牧:不能这么说。翻译和介绍非常地偶然,它依赖于两个文化圈的碰撞,这里面有文化的原因,也有历史的原因,甚至也有个人的机缘。很多人是通过个人的喜好被介绍到中国来。我认为莫迪亚诺的重要性和他的译介并不相称。虽然他的代表作(《暗店街》)好像被译过好几次,比如有李玉民老师的译本,有王文融老师的译本,他们都是法语文学界的老翻译家,但是对他的介绍和比较深入的阅读是不多的。

    喜欢他的人,可能认为他是法国最好的作家。但是他并不是一个特别能够引起“话题”的作家。所谓的“话题”,比如我们会觉得杜拉斯会引起“话题”,比如我们会觉得“新小说”提出的很多理念能够引起很多话题。莫迪亚诺是一个内向型的写作者,不那么具有话题性。但是他的文学品质还是受到公认的,不应该被忽略。

    记者:莫迪亚诺创作很丰富,但其主题相对单一。你怎么看这个现象?

    程小牧:这是一种创作的方式吧。我不觉得一个作家非要主题很多样才是一位伟大的作家。他一辈子只写一本书也可以是一个伟大的作家。普鲁斯特只写了《追忆似水年华》,他依然是二十世纪最伟大的作家。我并不觉得主题单一是一个多么重要的问题。莫迪亚诺作品中弥漫的那种迷失、迷惘的情绪,尤其是刚刚大战之后,人们对身份、对自我的追求,这种东西是非常独特的。其实他自己并没有经历战争,但是他的父亲在他的整个精神构架中非常重要。也许正因为父亲的缺席,所以才在他的生命和写作里不停地成为一个问题。他父亲在二战中的经历,犹太人整个的经历,对他是一种非常深层的精神影响。所以,把这个主题写好了,我觉得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记者:法国现在已经有十几个作家获得诺奖。为什么瑞典学院这么偏爱法国作家?

    程小牧:首先,我觉得诺奖作为瑞典文学院颁发的奖项,我们把它看得太重了。我甚至觉得,法国人最看重的文学奖并不是诺贝尔文学奖,而是他们自己的龚古尔奖。诺贝尔文学奖在设立之初,欧洲的作家占据最大的比重,当然,现在到了我们这个所谓的全球化的时代以后,上世纪90年代以后,诺奖比较重视别的语系、甚至是跨文化族裔的文学。之前它一直是一个欧美的文学奖,美国小说他们也是很看重的。

    但我觉得我们可以不要太把它当回事儿。首先瑞典文学院阅读的应该是翻译成英文的作品。既然法国并不是那么看重诺贝尔文学奖,他们自己的龚古尔文学奖的评审是直接阅读法语文学,何必要翻译成英文来让外国人给你颁个文学奖呢?

    采写:南都记者 黄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