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涵谈自掏465万守护方言:自己能干 何必求人

10.07.2015  19:37

  汪涵

   澎湃新闻网7月10日报道 方言离我们的生活很近,它消亡的速度令我们很惊。”7月9日,澎湃新闻记者见到湖南卫视主持人汪涵的时候,他正在化妆前等待拍摄一组广告,他的左眼充血得厉害,却还是瞪大着眼睛,道出每十天消亡一种方言的近与惊。

  日前,他发起了一项方言调查“響應”计划,由他一人出资465万元,该计划将用5-10年的时间,组织10支调查研究团队,对湖南53个调查地的方言进行搜集研究,用声像方式保存方言资料,进行数据库整理后捐给湖南省博物馆。

  众所周知,他是湖南卫视收视率王牌综艺节目《天天向上》的制片人兼主持人。今年3月底《我是歌手3》直播里,汪涵在处理孙楠宣布退赛的那七分钟,被称为主持人教科书式的一役。

  如今,相比灵光一现,汪涵想抓住些更切近和踏实的东西。或者说比起进传媒教科书,他更想让自己的努力进入博物馆,“湖南博物馆显示的是当地文化,那一定不只是纸上的字画或青铜器上的纹饰,还有语言。

  少时模仿他人的乡音,他发现能迅速消弭距离感。

  他说自己是“江湖混血”,因为父亲是江苏人,而母亲是湖南人。说起父亲去湖南支内结识母亲,他发现儿时的左邻右舍就是个方言大熔炉,当时他就觉得,“多学一种方言,就可以多交些朋友。

  他常常与台上的嘉宾自然而然说起方言,似乎以此切换到同一频率。

  后来,他有了孩子,他希望以后能带孩子去做方言的田野调查,采集那些一成不变的声音,以及声音背后所承载的乡土文化。

  他偶尔逗趣说,“说不定我们把方言调研的数据做成一张芯片。即使太阳系没有了,说不定以后可以把它输送到其他星系里。

  这种天马行空像极了他少时琢磨不定的志向。他说想过当解放军,后来发现不用牺牲,好像不靠谱;想过师从父亲做建筑师,但他觉得盖楼时间太久也没意思;他甚至想过当门客,每天跟着公子出去玩乐,但又发现公子出事了还要跟着连坐。

  不过,他现在只想安定地做好这件事,他说只要开始做了,就已经在成功的路上。

  年逾不惑的他很忙,早说好37岁退休,却不见消停。言语间,他嚼下一口槟榔,对着化妆室内的镜子挑了下眉提振精神。

   【对话】

   没有乡音,何谈乡愁?

  澎湃新闻:最初为何起意做方言调研?

  汪涵:我最后一次去医院看我的老师虞逸夫时,90多岁的他说,“你要做学问,就要从‘小学’的功夫做起,也就是乾嘉时期的音韵、考据和训诂。你对这方面感兴趣,也会说一些方言,可以先从音韵入手,再旁及考据和训诂。

  小时候的生活环境让你觉得多学一种方言,就可以多交些朋友。在舞台上你会觉得多说一种方言,会让全国各地来的嘉宾很放松。

  所以中国人一直都有老乡情结,而这份情结中唯一凝结的点就是方言。在工作中运用方言,会发现方言的魅力。通过读书又知道方言背后文化信息是如此浓郁。

  而且,我不希望以后就是一个著名的肤浅的娱乐节目主持人。尤其在有了孩子之后,工作让我成了众人的偶像,以后我要努力变成一个人的榜样。想着既然要做,就扎进去做吧。

  澎湃新闻:方言背后的文化信息指什么?

  汪涵:每一种方言都是一个知识体系。比如小孩,上海人叫“小人”。邵阳话叫“牙牙”,常德人叫“小牙”,四川话叫“娃儿嘞”。又如上海人会说大转弯,小转弯,北方话里会直接说往南或往北。

  还有,上海人叫包子为馒头,比如生煎馒头,不会叫生煎包子。这要追溯到三国时期,诸葛亮在蛮人的区域,看到蛮人每次祭奠蛮神要杀人活祭。他觉得残忍,就主张他们把面粉揉好包着肉做成人头大小代为祭祀,称为“蛮头”,祭祀完了就煮熟了分而食之。

  消亡一种方言就是消亡一种知识体系。

  澎湃新闻:你跟家里人沟通用哪种方言?

  汪涵:我跟母亲聊天的时候讲湖南常德话,跟我父亲聊天时,愿意的话,我就说说上海话。去单位碰到长沙的同事说说长沙话、普通话。

  做主持人后来学了许多方言,很有兴趣。

  我妻子是重庆人,重庆话是家里的第一官方语言,否则会强迫你退出欧元组织(笑)。

  澎湃新闻:你怎么看方言在情感维系中所扮演的角色?

  汪涵:越来越少的孩子能说地道的家乡话,都变成了只会说普通话的普通人。

  取名为“響應”计划,因为“”在繁体字中就是乡和音的结合,乡音才是最响亮的声音。有一位学者说过,没有了乡音,我们用什么去排遣乡愁?

  可能方言一直在那里响,但是应者寥寥,所以我现在就去“”。我这个“”的过程也是响——为了让更多人来“”。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是一个时间的概念,一念之间,但同时也是个动词,我们要不断说。你的祖辈可能平时在生活中絮絮叨叨,但你真正对他们的念念不忘,何尝不是他的这种絮叨,叫你的名字,用方言给你讲童谣。

   学者负责“”,我负责“

  澎湃新闻:你们用数据采集的方式,可能只能获得外在的躯壳,而无法探知方言所承载的感情、历史、文化,你怎么看这种调研的意义?

  汪涵:我们首要做的其实是保存语音语料,让以后的人听到现在的我们在用何种方言沟通。

  比如说现在100岁的上海老太太,有可能她讲的上海话我们已经听不懂了。因为时间的流变过程中,她的语言受到横向或纵向的侵蚀。

  那为什么山区的语言会非常土呢?它没有被时髦过。正因为土,才有原始语言的风貌。

  保存了之后才有保护、研究以及发掘它背后的故事。保存研究其实是做历史切片,保护就是让现在还在说方言的人,撩拨起他们讲方言的兴趣和爱好。保存是学,保护是术。

  梁启超先生说,“学为术之体,术为学之用。”调研团队的教授学者是完成“”的部分,我大量是做“”的部分,比如怎么能让现在的年轻人还有兴趣讲家乡话?

  澎湃新闻:据你了解,此前有人做过类似的调研吗?

  汪涵:完全没有像我们这种,立体式交叉进行。

  大量的语言学家研究来去,就是在一个小房间过个家家,出一些有关方言研究的书。最后这些书被束之高阁,学者被评成了副教授、教授。

  澎湃新闻:有人说,你在做的方言调研更像是语言学家或者教育部的领导该操心的事情。你如何看待自己在其中扮演的角色?

  汪涵:很多东西是不破不立的,就像新闻传播里需要程咬金或唐吉坷德这样的角色,冲进去打破。我就是这样的角色,杀进去了,打破了固有的延续了几百年的语言研究模式。

  方言保护的主体有两部分,一是内在主体,方言学者去做保存和研究,把文字和语音背后的东西给找出来,什么时期声母脱落了,为什么会脱落?哪些地区的方言还保留着两千年前古汉语的发音。人口的流变过程中,为什么闽南话、客家话的语系那么复杂,跟人类迁徙有什么关系?我自己可能也会在里面牵一小条,做研究。

  二是外在主体,通过一些方法调动人们说方言的兴趣。他通过我们的传播会发现原来方言当中那么有文化。比如“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有一种解释说“小人”意为小孩,孔子当年是不是说上海话呢?

  比如我会跟湖南的电台合作,每天在节目中说一个湖南方言的词或字,告诉他们本字出自哪里。它可能在文字当中沉睡了,但在我们的语言中依然鲜活。

  在湖南的14个地、州、市,我们找一批80后、90后用当地方言写自己的城市,我们要出一张专辑。

   千万级项目我还可以承担,找志同道合者很难

  澎湃新闻:这么浩大的工程,5到10年可以做到哪一步?

  汪涵:我们计划前期的语料收集大约5到10年,后期语料库的编写可能需要耗费更久。

  澎湃新闻:你妻子赞成这件事吗?

  汪涵:她前两天发了个朋友圈,“他既然想这样,那我还能怎么办?”还是充满爱意的。她看到自己的男人在不惑之年不再为外界迷惑,认准了未来10年的方向。我这10年把其他的爱好都收了,就专心致志地做几件事。

  还有个私心,以后可以带小沐沐去做田野调查,有那么多博士教授跟他讲些东西。

  我特别希望我能尽快做出这个湖南话模板得以复制,然后我到上海可以找老曹(曹可凡),江苏可以找老孟(孟非)。我第一个10年可能只做了湖南的,但是下一个10年可以将模板给到几个地方同时进行,那就快了。

  澎湃新闻:调研资金挂靠在哪个基金会?

  汪涵:没有什么基金,资金挂在乐姐(妻子杨乐乐)的户头下。

  澎湃新闻:那随着调研的深入,超出你预算的465万元怎么办?

  汪涵:现在已经超出了。465万只是完成“”的那部分,“”的那部分还没有涉及。我们就一步步做。这件事不会有失败,只要你做,就已经走在了成功的路上,只是最后谁冲到了那个点,可能是后来者冲到了,最起码我们先开始走了。

  或许三五年后,我们的项目感动了一些人,他们也愿意跟着一起做。我个人认为,它不会变成一个上亿的项目,千万级的项目,我个人应该还可以承担。

  澎湃新闻:你为何选择全资做这个项目,而不是找些朋友来帮忙?

  汪涵:我想他们可能没有兴趣,这个太冷门了,毫无回报,周期还长。我等于把钱往土里扔,可能很多年后才会萌芽。或许会因为推广普通话,覆盖在方言推广上的压力就变大了,萌芽的机会也就少了。但一定要丢下这颗种子。

  还好资金量我自己能承担。我也不想去麻烦其他朋友,在我的圈子里要找到在这方面志同道合的人很难,要在灰烬中吹得重新冒出火焰。所以我干脆自己做。

  澎湃新闻:有没有想过借助一些行政力量让它推进方便一些?

  汪涵:没有。我们完全可以去申请省里或国家的项目,但自己出钱方便。比如申请资金要打个报告,等待审批各种程序,或许还要证明你妈是你妈。很有可能还要陪人吃两顿饭。“大哥,这钱能批下来吗?”“着什么急,吃个饭嘛。”我哪有时间去弄这些事情。自己出钱就很快了。我们今早把十个小组长的资金账号拿到手,了解好每个调查点的预算,下午就到他们账上了,也不用发票。

  不然你还要去汇报各种资金流向,各种大票对小票,这对我来说就耗费精力了。

   不退休,还能方便刷脸办事

  澎湃新闻:你曾经说37岁要退休,但是你没有。现在好像行动派的作风让你更加停不下来了。

  汪涵:其实你想退的时候,你忘记了自己被别人抓在手上。就像握手一样,你想撒手时,你的手被别人牢牢抓住了,你还是拖不了干系。我想退的时候,我的单位、同事牢牢地抓着我不肯放。我也退不了,与其如此,干脆就别退了。

  而且所谓的放下,是因为你拿起来了。我现在做到干脆不拿起,我不把工作当成重中之重,所以也无所谓放下不放下。

  澎湃新闻:你从在长沙做书屋,或者《天天向上》做读书节目,以及跟妻子一起赞助大学生话剧进剧场,包括这次做方言调研项目,在别人都在靠声名赚钱的时代,你做的这些可以获得什么?

  汪涵:你不能老是拼了命想去挣钱,说实话你用粉丝经济来挣钱也是因为别人喜欢你,我个人觉得老扎在里面还挺羞愧的。

  每个人都想过轻松的生活,但不是说赚钱越多越轻松。你身上背的东西多就会沉重,装的东西满就会紧张,紧和重一定不是你想要的生活,怎么让自己变得轻和松?无非是把欲念放下,做些清理。

  老想着挣钱就会把日子过得很紧,压力很大。你看我现在拍广告不就为了挣钱吗?诶,但现在钱有了另外的去处,觉得很舒服。

  澎湃新闻:那后来有计划过何时退休吗?

  汪涵:没有一个具体的时间。为了把方言的项目做好,总要维持下社会地位,这样出去办事儿方便。

  退休不是你说了算的。没市场,观众不爱看了,你自然就退了。有时候你想退,台里又不放,领导找你谈话,各种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就是不给之以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