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宽容

16.07.2014  12:21

  爷爷走的那年,父亲才十五岁,留下了三间房。其实,就那三间原本也是二爷的。他家的孩子多,靠庄稼地生活,不如爷爷在城里有工作,孩子又少。两兄弟就商议着写了份契约,爷爷补了些钱,便把房子换了。那是地主家的老宅,明清建筑,坐落于镇主街的中心位置,土改的时候分给了我们家。前后二进院子,父亲他们住东西厢房和厦屋。
  爷爷走后,二爷却打起了算盘,想要要回这三间屋。他和大伯找到奶奶,说当年卖的是房子,没卖土地,让奶奶再拿出些钱,不然就腾出房子来。奶奶自然不依,与他们争执起来。二爷仗着家里人多,偏不让步。奶奶无奈之下,只好找来了公社的人,掏出了当年的契约。二爷和大伯无话可说了。最后两家人也不想伤着和气,就让二爷和大伯拆了间房,此事便作罢了。父亲看在眼中,泪水流进了心里。
  眨眼二十年过去了。改革的春风吹醒了镇里人沉睡多年的致富梦,社会的变迁也让他们多少没有准备。古镇的河水依旧静静地流淌,山坳依旧孤独而厚重,目睹着岁月的变化。二爷去世了,大伯当上了村里的大队长,父亲到城里接了爷爷的班。
  那年,父亲和我回乡下,帮着收麦子。奶奶告诉父亲,大伯让公安局抓走了。父亲愣了愣神,问为啥事抓的。奶奶摇了摇头说,他鬼迷了心窍,占了大队的林地。
  父亲沉默了一会,摸着我的头说,咱们去看看。奶奶叹了口气,直起身子,摸索着从炕上的箱子里取出瓶罐头,说:“这是你阿舅过年的时候看我拿的,咱们提上走。”我那时不懂得世态的炎凉,只觉得该去,还能吃大伯家种的果子,便欢快地跑在前头。
  这个时候,大伯早已从几个兄弟挤着的小院子里搬了出来,盖上了宽敞的房子,是村里远近闻名的致富人。平日里,大伯家的人真多,兄弟亲戚们都想沾点光,听些致富的门道。这天却不一样。我推开掩着的门,院子里静悄悄的,我连喊了几声,大妈才从屋子里出来。憔悴的脸色,单薄的身子,让人看了伤心。
  大妈招呼我们进屋坐,父亲说不用了,就坐在了院中的苹果树下。看见父亲,她红肿着眼睛,哽咽着说,你大哥让公安局的抓走了,我一个妇道人家也没有办法,就在家里干等着。
  父亲说:“嫂子,你别急,先托人到公安局打听一下,看大哥缺东西不。”大妈泪水一下子流了出来,“这个时候谁来帮你?你看我这院子冷清的,连一个人都不进来,托谁去?倒是大兄弟你们,还来看看我。”
  奶奶在一旁插了话:“他大妈,你听我的,兄弟总归兄弟,你去找他们几个人,不信不帮你!老大平常也没少帮衬几个小的,人总得有点良心吧。”父亲点了点头。
  后面,大家似乎又说了些大伯是怎么抓进去的,大妈在家里是怎样受委屈,以及劝说的话。傍晚时分,我们起身回了家。
  走在回家的乡间山路上,天边的晚霞映红了整个镇子。麦田里,庄户人抢着日落前的余晖,忙着收割粮食,身旁的黄土地宁静地依偎在母亲河的怀里,诉说着恒古不变的哲理。霞光照亮了奶奶和父亲的脊骨,很美!
  这幅画面定格于二十多年前的仲夏,父亲也去世七年了。这些年,随着年岁的增长,阅历的丰富,人世的沉浮,我一直思索着,父爱到底是什么?我在外面求学工作的几年里,与母亲交流的多,和他说的少。父亲埋怨我,爱母亲多些,对他冷淡。而我那时真是自作聪明,觉得他做事说话都不大漂亮,让我和母亲受了苦。现在,想起来心里却时常隐隐作痛。怎能忘记,他陪我找工作离去的背影、背着行李送我到车站的笑容,和病重期间一家人到公园散步的情景……父亲就是我的依靠,我的力量之源,精神支柱!我疲惫、迷茫、挫折、成功、喜悦的时刻,他一直在我的身旁,默默无语。父亲赐予我的,不就是宽厚、善良、达观的品格?还有什么,比这些更重要?我庆幸,因为身体里流动着父亲的血脉。 

甘肃省地税局 张 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