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怀念

14.04.2016  01:43

    从爹离世到现在,已将近三年的时间。三年里,虽忙于生活的琐事,无暇顾及太多,但常于不少的长梦里,梦见他的音容笑貌,醒来时已是泪水湿了眼眶,方知永远的别离,那样让人肝肠寸断。

    爹生于1941年,正是“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的时代。虽然事关民族存亡的战火,没有烧到他出生的这个地处西北内陆的小山村里,但饥荒却比战火的威胁更甚。在爹出生之前,奶奶已经生了六个孩子,那个时候,生活的艰难根本无法想象。听爹说,那时村子里饿死人的事情经常发生。不时有孩子因为大人干活不注意,被凶残的饿狼叼走。晚上睡觉,都能听到狼和狐狸在房边的小路上跑动的声音。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自是凶险和不易。

    爹一生艰难,很小的时候爷爷就去世了。这种变故,对他的性格和心理造成了很大的影响。记忆中,爹沉静威严,很少强烈地表露自己的情绪。这种性格形成的内因,我后来从他多次讲过的一件事里,得到了答案。爹说,在他六七岁的时候,有一次跟着大伯去地里干活,由于饥饿体弱,干着干着感觉眼前一片漆黑,脚一软翻倒在犁沟里,就什么都不知道了。迷迷糊糊中,突然觉得身上火辣辣的疼痛。醒来方知,原来是大伯认为他偷懒不好好干活,怒气之下,拿着赶牲口的鞭子在抽他。爹说,那鞭子是在水里泡过的牛皮做成的,打在骡马的身上都要起一道道血印的。每次说到这里,爹就不再继续。但我彷佛看到当年幼小的他,紧咬着嘴唇,一声不吭的拍掉身上的尘土,把钻心的疼拍到心里,然后继续以弱小的身躯,干着远超过自己体力承受的农活。

    后来,爹兄弟姊妹八人各自成家立业,相处倒也和睦,唯独他和大伯形同陌路,没有任何来往。爹说,不是他记仇,是伤口上的痛太深,难以忘却。那么小的年纪,谁不希望得到家人的疼爱,可从他出生到成家单过,记忆里留下的,就是劳作的苦痛,和长兄的冷漠。他也尝试着忘记,但越忘记,心里的痛就表现的越深刻。

    对于写下这段文字,我一直心里很矛盾。但最终落于纸上,是想给自己一个提醒,一定善待自己的亲人。父慈子孝,兄友弟恭,这才是家和的根本啊。

    爹和大伯之间的恩怨,直到大伯弥留之时才得以化解。那一刻,俩人紧握着手,相对无言,任由老泪纵横,兄弟情分,定格在了永远的生死之间。

    爹小娘两岁,娘说,她和爹成亲的时候,一个木箱就是全部的家当。成亲不久,因为种种原因选择分家单过。分家的时候,娘说连一个碗都没有分上,更别谈住的地方。那种难啊,可想而知。最后,爹想办法找了一间草房,一家人挤在草房里,聊以度日。

    后来,爹在几个邻里的相帮下,盖了一间泥土房,一家人总算有了一个可以遮风挡雨的窝了。听爹说,房子刚盖好不久,墙面都是湿的,根本没办法住人,他就找来一个树根,点着了日夜炙烤。所以村里各家各户的房顶,只有我们家房顶的椽木,貌似千年古木,黝黑,厚沉。

    而今我回家,仰头看看房顶,仿佛就看到爹蹲身坐在烟火四溅的树根旁边,擦着被浓烟熏出的眼泪,心中为一家人的生计苦想操心。一情一景,历历在目。

    爹历经众多苦痛,都没有让他倒下,唯三叔的离世,对他的打击最大。兄弟姊妹当中,数他和三叔的感情最深。三叔和爹的年纪相差不多,从小到大对爹很尊敬,爹对三叔也是爱护有加。干活在一起,面对邻里纷争时也在一起。可世事难料,三叔正当壮年时却罹患不治之症,虽问佛求医,最后还是撒手西去。多少年,我一直记得那个凄清的冷月之夜,拉着三叔遗体的汽车,划破山村的宁静。那一晚,夜风一阵紧过一阵,昏暗的灯光下,爹抽着水烟,眉头紧锁,似乎已经预感到了什么,浓烈的烟丝味,呛的爹不停地咳嗽。

    从三叔查出有病后,身体便每况愈下。没办法,只好到县城医院去看,医院的大夫说病不太好,建议到省城兰州的大医院去看,到兰州一检查,结果是肝硬化腹水。说实话,这种病即使放到现在,也是没办法看。在兰州住了一段时间,病情愈发的严重,最后只好雇了一辆车,送回了家。听陪护的大哥说,车一到武山,三叔已经陷入昏迷,身体慢慢没了温度,等车快开到村里的时候,三叔已经去世了。

    三叔不幸因病离世,留下孤儿寡母,总得有人照料。没有任何犹豫,爹担起了两个家庭的重担。耕种的时候,给三叔家先耕种,收割的时候,给三叔家先收。堂姐出嫁堂弟娶亲,爹操持料理,事情办的体体面面,最小的堂弟,如今也已为人父,而三叔去世的时候,他还不到一岁。个中困苦,爹体会最深。无怨无悔的付出,换来的是如同己出的尊敬和孝顺。爹病中的时候,在老家的堂姐堂妹隔三差五买上好吃的东西来看爹。在兰州帮着堂弟看孩子的三妈,也于爹离世前几天赶到老家。就为了送爹一程。堂姐堂弟堂妹,与我们亲生一起,在爹的灵前守孝三天。入殓下葬的那天,当爹的灵柩经过三叔家门口时,特意停留。三叔家住的是祖上的老房子,爹就在那里出生长大,也在那里,爹送别爷爷奶奶和三叔。如今,他也永远的走了,在另一个世界里,和已逝的亲人们团聚了。魂兮魄兮,再无生死。

    点滴积聚,写不尽心中悲伤绵长苦思。人世多少世事难料,尚且走在路上的我,当豁达心胸,好好爱着身边的亲人朋友。只愿一颗平常心,融进尘埃流水的时光。

    这当是对爹,最好的怀念。

    雪浪

    本名尉俊琪,主持人,自由撰稿人。有诗歌散文若干篇,发表于报纸杂志。2015年,自印作品集《时光轻弹》,现居于兰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