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水“轮椅哥”：在人生绝境“站立”/图
原标题：天水“轮椅哥”:在人生绝境“站立”
几名轮友在他们一起创建的公司。受访者供图
大学毕业参加工作不到1年，一次意外事故造成吴磊脊髓严重损伤，从此开始了与轮椅为伴的日子。巨大的心理创伤，让他一度自暴自弃，足不出户长达12年。
如今，和其他4位“轮椅哥”开始自主创业后，他重新开启新的人生：“坐上轮椅不代表人生已到‘终途’，也许它是另一种全新生活的起点。”
合伙经营从微利开始
12月1日上午9时许，位于天水市残联一楼的天水丰捷商贸有限公司大门紧锁。透过落地式玻璃门朝内看，一台拆开主机的电脑和几桶颜色黄亮的蜂蜜随意地放在办公桌上。桌旁，一个轮椅斜斜地停靠着。
9时30分许，一辆红色电动助力车慢慢拐到公司门口，车主大龙打开车门，拄着拐走到公司门前打开门锁，在别人的帮助下，将店内的轮椅推到了还在车内坐着的吴磊跟前。
吴磊是位高位截瘫病友。
进屋没两分钟，因大龙要赶到市区办事先行离开，暖哄哄的店里，就剩下吴磊一人摇着轮椅来来去去。
这家商贸公司最初由包括他在内的6名高位截瘫残疾人和1名社会爱心人士共同发起，之后得到天水两区五县104名残疾人士的大力支持，于今年8月正式组建。运营一段时间后，其中1人因体力缘故退出了。
“公司法定代表人是高旺。今天天气太冷，加之身体不便，他和其他两名合伙人早上可能来不了。”吴磊笑呵呵地说。
大龙是先天性小儿麻痹症患者，也是和吴磊一起创业的“轮椅哥”中惟一能靠拐杖活动的一位，其他三名“轮椅哥”胡凯、高旺、秦树风则和他一样，都是高位截瘫病友。
“公司主营业务分线上和线下两部分。线上以淘宝为平台，经营天水农特产品、特色手工编制品、根雕、花卉；线下以残疾人为服务主体，经营手工加工、皮革护理。”吴磊介绍说。
创业艰难，残疾人创业更难，高位截瘫残疾人创业更是难上加难。吴磊回忆起筹备组建公司那几个月的艰辛付出，至今唏嘘不已。从今年三四月份开始，他们就准备筹划公司事宜。由于多年脱离社会，办起事来他们一时摸不着头脑。从公司注册到公司成立，反反复复光准备手续就费了很大周折，最后没办法，只好托代办公司去办。
“由于身体原因，我们从早到晚只能靠轮椅代步，筹备公司的那些日子四处奔波真是身心俱疲！”吴磊说。
吴磊说，他们几个人居住分散，每次聚在一起讨论事情，碰个头都不容易，但大家一想到在他们的努力下，即将会诞生一个适合他们就业的空间时，情绪立刻高涨起来。
公司成立时，正是天水果品、土特产大量上市的季节，线上线下成交量当时还说得过去，然而鲜果季过后，由于资金有限库存不多，目前销售有些惨淡。
为了补充货源，11月30日，大龙和凯子(胡凯)去了麦积区党川乡进了一些质量上乘的土蜂蜜，当天下午他们返回后，负责店铺维护的吴磊为了第一时间将“宝贝”上线，一直忙到晚上9时许。
“不奢求最大收益，只要能有饭吃，哪怕微利我们也做。”吴磊说。
就业本来就难，对于人生轨迹突遭变故的他们来说，无疑面临更大的挑战，因此他们中的每一位都非常珍惜这次自主创业的机会。
“由正常人变成残疾人，是人生角色的瞬间错位，我不想再让整个人生都错位下去。”
吴磊来自庆阳农村，父母均为地地道道的农民。1998年大学毕业后，他被分配到天水一家单位开始上班。
“跳出‘农门’是每一名农村学子的梦想，我也不例外。参加工作后，业余时间痴迷踢足球的我自然对未来满怀憧憬。然而好景不长，我的天就‘塌’了！”吴磊说。上班不到1年，有一次去单位工程现场干活时，因基础施工放线时发生塌陷事故，吴磊不幸跌入十几米深的井内，胸部以下身子开始没了知觉。
“住院治疗最初的3个月，我躺在病床上成天老琢磨自己哪天能重新站起来，同时也会下意识地狠掐自己的双腿，期盼能产生那么一点点的疼痛感。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自感治愈的希望越来越渺茫，对于自己来说，高位截瘫已然成了无法逆转的事实。我当时真的有些绝望了！”吴磊说。
在医院一住就是3年。这3年，吴磊迎来送走的每一天对于他来说，除了躺着还是躺着，一切都没了新鲜感，他只能一天天数着这种毫无生机的日子，倍感煎熬。
“十年寒窗一朝考中，总觉得可以出人头地了，可没想到人生轨迹瞬间变成这样。出院后，身体伤残造成的巨大心理落差难以平复，我有些自暴自弃，开始闭门不出。”吴磊回忆说。
远在庆阳老家的父母为了照顾儿子，不得已变卖了家产，搬到天水和儿子住在了一起。
从2000年至2011年，他12年从未出过家门，成天把自己关在屋内，白天黑夜消磨于网络。看着儿子一天天颓废，年迈的父母看到眼里急在心里，慢慢地，儿子郁郁寡欢的情绪也波及到本来就痛苦不堪的父母，两位老人也消沉了许多。
“大多数和我一样的高位截瘫病友都会经历一段时间的心理黑暗期，何时从阴影里走出来，则全凭生活状态和意志力的自我调控。”吴磊说。
看着一天天老去的父母每天那种欲言又止的表情，吴磊有一天猛然间醒过神来：“我已经成了这样，难道也要让父母一同跟着受罪吗？”想到这儿，吴磊漠然已久的心不由得揪紧了！
这一天，距离吴磊意外摔伤已过去了整整12年。吴磊总结这段慢长的时光说：“痛不欲生的12年，同时也是白白浪费的12年。”
2012年，当吴磊再次走出家门时，眼前看到的一切恍如隔世，陌生而又新鲜。
“摔伤之前，我住的附近都是菜地，到处尘土飞扬。可当我这次重新走出来后，发现以前认识的地方都变了大样，菜地上建起了高楼，看着陌生得很。”吴磊说。
从走出家门的那一刻，吴磊庆幸自己终于从那段痛苦中解脱了出来，压抑已久的心情释然了许多。从此，他坦然接受了自己成了“高位截瘫病友”这个不争的事实。“由正常人变成残疾人，是人生角色的瞬间错位，本来自己就已经够不幸，我不想再让整个人生都错位下去。”吴磊说。
从此以后，他开始频频关注天水市内其他轮椅朋友的相关信息，并结识了多名和他一样的“轮椅哥”。
2013年，吴磊和几个轮椅朋友相约在麦积区高家湾吃羊肉，也许是机缘巧合的缘故，碰巧“轮椅哥”高旺路过那里，彼此就此结缘，双方约定有空再一起聚聚。
“其实像我们这样的特殊人群，能单独出家门就已经很不容易了，如果能相约一起吃喝玩乐那自然是十分开心的事。”吴磊说。
2014年，他们通过网络互约了更多天水的轮椅朋友，大伙相约去了麦积山、净土寺以及武山、甘谷、清水等地。心情一下子好了许多。
“耗时12年用于驱除心理阴霾，现在看来，大把的光阴就那样逝去实在太可惜。”吴磊说。
“坐上轮椅不代表人生已到‘终途’。”
其实，今年年初，吴磊他们几名志同道合的轮友就曾聚在一起，商量准备开办公司的事，但那时想做的不是“电商”，而是天水地区首家和所有脊髓损伤朋友有关的“中途之家”。
“‘中途之家’起源于早期的欧洲，是为了满足脊髓损伤病友的康复需求而产生的，它是脊髓损伤者在适应截瘫过程、从医院回归家庭和社会的一个中转站，是社区康复的一个重要平台。我们想创办‘中途之家’的目的，则是针对那些和自己一样的脊髓损伤者，在病友康复自理、心理干预、生活重建等方面提供帮助。”吴磊介绍说。
残疾人是一个特殊群体，而脊髓损伤却是这个特殊群体中更为特殊的一个类别。
“我们曾经健康，有过这样那样丰富多彩的生活，因为意外事故或病变造成脊髓损伤神经受损，从一个健康人突然间变成了重度残疾人，生活开始无法自理，终生要与轮椅为伴，遭遇了常人无法想像的痛苦与折磨，也带给每个家庭说不尽的辛酸。大部分截瘫者对未来深感迷茫，其中最担忧的是有朝一日父母老了，我们怎么办，谁来照顾我们？”说起这些有可能遇到的现实问题，吴磊若有所思。
“大部分高位截瘫病友都无法避免的一个现状是，成天不是坐轮椅就是躺床上，类似压疮、尿路感染等一些并发症随时都可能发生。在缺乏有效照顾的情况下，他们今后如何去面对一个人的轮椅生活？”吴磊感叹。
和他相识的十多名“轮椅哥”中，有家室的只有3人，其他都没有成家。
无独有偶，就在前两天，当他听说发生在天水一名女轮友身上的事情后，更让他坚定等时机成熟时，一定将“中途之家”办起来。出事前，这名女轮友是一名能干的私营老板，有车有事业，日子过得风生水起。未料，今年7月驾车回家时，她意外遭遇车祸导致脊髓损伤。1个多月前出院后，她没有选择逃避，而是在朋友的帮助下，将店铺重新开张。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能调整好心态，这本是件值得欣慰的事，然而，好强的她还有着另一番打算，令人心酸。
“她说，父母都年龄大了，伺候不了她一辈子，因此她给自己3年时间，这3年如果病情有好转，则另当别论，反之，她会将自己身上有用的器官全部捐献，给自己的人生画一个句号。”吴磊说。
吴磊说，这名女轮友的心情其实可以说是所有轮友某一时段心境的缩影。对于大多数脊髓损伤者来说，能否走出心理阴影，重拾生活信念，实现独立自理,是他们及家人最切实的问题。
“于我而言，走出阴影用了12年，可以说在康复路上走了很大弯路。成立‘中途之家’，我们想用自己的经历帮助带动那些在黑暗中摸索的脊髓损伤者尽早走出受伤后心理阴影，重新融入社会，间接地降低社会成本。与此同时，通过‘中途之家’这个桥梁，也能更多地容纳有着相似经历的脊髓损伤者，互相鼓励，彼此学习，以减缓家庭经济、精神双重压力。”吴磊说。
吴磊讲，今年年初，他们曾结伴找天水相关部门协商过此事，有人建议他们先自己创办一个残疾人的公司，容纳一部分残疾人先就业，等条件成熟的时候再适时启动“中途之家”。
“坐上轮椅不代表人生已到‘终途’，只要学会自理，人生就会迈向新的起点。”吴磊信心满满。
(文中人物为化名)
首席记者 王兰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