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制笔业困局：世界第一为何徘徊“中低端”
制图：李姿阅
今年高考前，山西闻喜县考生王晓然特地让在北京打工的妈妈买两支日本笔寄给他。他说日本笔好用，不像家附近卖的国产笔，不是漏墨就是断水，试卷显得脏兮兮。
上海白领张艳艳平时用国产笔，可随身带的却是支德国笔。“国产笔也不是不好用，就是给人感觉太低端，有点拿不出手。”张艳艳说。
中国是世界第一制笔大国，全部7大类笔及各种墨水和油墨产量均居世界首位，其中圆珠笔产量超过世界总产量的80％。但这些笔中，大部分是中低端产品，给人的印象往往是“质量一般、价格便宜、档次低”。
国产笔为何徘徊在“中低端”？制笔企业难道就造不出一支好笔吗？
造好笔，中国企业有能力
许多国际知名品牌都找中国企业代工，万宝龙、派克都有中国代工厂
“从产业综合水平看，我们确实只能算中上，比印度南美的笔质量好，但尚不及美德日韩。不过，如果说我们造不出好笔，可能一些企业会感到很委屈。”中国制笔协会副理事长陈三元说。
中国最大的制笔企业——上海晨光文具股份有限公司总裁陈湖雄就表示，从技术上讲，晨光文具完全有能力制造出高质量的笔。
青岛昌隆文具有限公司总经理解思鹏也说，昌隆生产的白雪牌针管型水性圆珠笔，从笔头、墨水到模具制造全部自主研发，技术水平和质量可靠性均达到甚至超过了国际知名品牌。
说中国造得出好笔的一个佐证，是许多国际知名品牌都找中国企业代工。“万宝龙、派克都有中国代工厂。像宁波贝发集团有限公司，近几年先后给国际上60多个品牌贴牌生产。”陈三元说，“这说明我国正规企业生产的笔质量是不错的，不然国际知名厂商也不会让我们贴牌。”
而且，与传统意义上的代工不同，有些品类我们是自带技术替人打工。“我们是世界第二大圆珠笔企业——法国BIC公司水性圆珠笔的唯一代工厂。BIC找我们代工，既不是因为产能不够，也不是图便宜，而是因为BIC公司自己不掌握水性圆珠笔核心技术。”解思鹏说。
“十二五”期间，国家科技支撑计划项目“制笔行业关键材料及制备技术研发与产业化”的实施，使我国制笔行业取得了4方面技术突破和12项创新成果。如今，从笔头到墨水，再到生产设备，我国都掌握了自主知识产权。此外，我国还提出了圆珠笔书写润滑度检测方法和圆珠笔墨水长期稳定性快速检测及评价方法，建立了圆珠笔头与墨水匹配技术典型数据库和评价模型，填补了国际空白。
仿冒多，制约行业升级
除了假白雪笔，市场上还有过白雷、白雾、飞雪，甚至还有黑雪
既然制造能力没问题，为什么消费者会觉得国产笔不好用？中国制笔行业为什么没有多少高端品牌呢？
记者了解到，虽然一些好企业的产品质量可靠，但中国3000家制笔企业中，规模以上企业只有245家，还有大量小作坊式企业。这些小企业以仿冒为主，从东家买笔头、到西家买墨水，有的甚至还在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生产设备，拉低了中国笔业的整体质量水平，影响了消费者对国产品牌的认知。
更为严重的是，这些小作坊靠偷工减料、偷税漏税挑起低价竞争，破坏了市场秩序，大有劣币驱逐良币之势。“对电器等耐用品，消费者可能还会以质量为重，但对不到一元钱一支的笔，消费者对质量的敏感度远不及价格。假冒伪劣大行其道，正规企业的路就不好走了。”解思鹏说，“市场上除了假白雪，还有过白雷、白雾、飞雪，甚至还有黑雪，外观都和白雪笔一模一样，消费者很容易买到冒牌货。我们没少替这些企业背黑锅。”由于在国内市场被仿冒困扰，昌隆文具只好靠与国际知名品牌合作、贴牌出口扩大销量，出口比例高达75%。
低价竞争的直接危害，是影响了企业技术创新和质量提升的动力和能力。陈湖雄说：“我国目前知识产权保护机制还不够健全，这就导致欠缺鼓励创新的环境。一个公司花了很大力气研发的产品，却可能被仿冒打死，导致企业的合理盈利水平无法保障，无法持续提高产品品质。”这样的市场环境，造成制笔行业创新能力偏弱，例如，从油性笔、中性笔、水性笔到中油性笔，圆珠笔演进了好几代，我们都是技术的追随者，没有一种是中国人发明的。
低价竞争还使国产品牌被打上了“便宜货”的烙印。目前国产笔以中低端为主。以圆珠笔为例，2014年全行业圆珠笔产量141亿支，中低端产品占了约80%。品牌形象一旦形成，就很难改变。国产品牌迈向高端举步维艰。“同样的技术，同一群人，同一个企业生产的产品，贴上国际知名品牌可以卖四五元一支，换成国产品牌，卖两元就少有人问津了。”陈三元说，“中国也有只做中高端产品的制笔企业，但目前效益并不太好。”
大变强，需要工匠精神
一些高端技术，比如金笔笔尖制作技术，当下甚至面临失传危险
制笔行业如何才能摆脱“低端”的烙印，实现由大变强呢？
首先要净化市场环境。不难看出，中国制笔行业大而不强，假冒伪劣产品的干扰是一个重要因素。这需要政府部门加大打假力度，清除拉低产业质量水平的“老鼠屎”。同时加强质量监督，建立健全行业技术标准体系和检测体系，为企业营造公平竞争的市场环境。
其次，行业技术创新不能松劲。一方面，在现有环境下，要想树立品牌，最快的途径是降低成本，让仿冒者因无利可图望而却步。这就需要依靠技术创新。“我们攻克了笔头和墨水生产技术后，两者的材料成本分别降低1/3至一半，现在白雪水性圆珠笔的定价已可以基本和市场销量最大的中性圆珠笔持平，我们看到了打造品牌的希望。”
另一方面，一支好笔看起来很简单，但其中一些环节同样蕴含着先进技术，我国仍然存在某些方面技不如人的问题，需要迎头赶上。比如，我国制笔行业刚刚突破笔用易切削不锈钢生产技术，国外已经研制出无铅易切削不锈钢。“制笔行业太小，类似的关键共性技术攻关还需要国家大力支持。”陈三元说，“比如易切削不锈钢，一炉就够整个行业用一年的。若不是国家支持，钢企怎么有动力和我们研发这个？”
此外，中国制笔行业也缺少精益求精的工匠精神。“我们和国外先进水平的差距，更多在于整个行业及从业者的管理文化和价值观。”陈湖雄说，“我4月份去德国参观和交流时感到，每一个制造环节、每一个员工都体现了工匠精神。相比较而言中国制笔业就稍显浮躁了。我回来后就有意加强了晨光精益求精的企业文化建设。”
工匠精神，离不开一个个生产一线的工人。最近，中国制笔行业协会正和温州大学合作，开办国内第一个制笔专业。而在此之前，制笔企业的产业工人多数是农民工，流动性强，教育培训不足，制约了产品的精细度。一些高端技术，比如金笔笔尖制作技术，在市场逐渐萎缩的当下，甚至面临失传危险。
不少专家指出，当前制笔业走出“中低端”困境，可以借一借互联网的东风。“电子商务的发展让我们很兴奋。” 解思鹏说，“电子商务使消费者评价更透明、更公开，这既有利于品牌积累市场口碑，也有助于我们了解市场需求，做有针对性的改进。”而在陈湖雄看来，互联网时代，笔产品不仅要提供稳定的品质，更要着眼于消费者的使用体验和品牌美誉度的累加：“这方面晨光已有探索，比如我们开发了高端产品‘one box’套装，有铅笔、圆珠笔、自来水笔，还有笔记本、记事本和彩色胶带。”
当然，品牌建设并非一朝一夕之功，需要持之以恒，也需要多一点耐心。“企业要做好跑马拉松的准备。”陈三元说。
《 人民日报 》（ 2015年08月10日 19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