亨利蒋的华尔街生活
真正意义上的“华尔街”(Wall Street),并非纽约下城(downtown)那条全长不过0.48公里的“墙街”—历史上这里真的有一堵墙,街道也因此得名。相反,曼哈顿中城(midtown)中央车站附近那些 林立 的高楼更能代表纽约的金融业,它们就如同香港的中环。
自从3年前来到这个城市,曾任摩根大通(J. P. Morgan)分析师的Henry Jiang就从未离开这片街区。他熟悉这里的大多数餐厅、酒吧,楼与楼之间如何穿梭更快,甚至知道到哪间星巴克买咖啡等待时间会更短。
大多数工作日的时候,Jiang七点起床,边吃早餐,边浏览公司邮箱里发来的当日《华尔街日报( 博客 , 微博 )》上的新闻,假如纳斯达克重挫,他或许可以寻求购买某些公司的合适机会。
他租住的公寓也在中城,离工作的地方步行只要20分钟。这里到处都是“早起的鸟”,大家都赶着参加清早的会议,如果中途有人突然停下或慢下来,很可能被后面埋头走路的人撞上。街道上到处都是行色匆匆的黑西装华尔街人,走在路上,随时都会听到充满数字的对话。
Jiang曾试图在 结婚 之后搬到和曼哈顿一河之隔的新泽西,如果花同样的租金,那里的房子空间更为开阔,但每天会为此多花半小时的通勤时间,最终他还是决定放弃了。公司里那些高阶的管理人员,则大多住在康涅狄格州。他们乘坐Metro North Train,可直达中城的中央车站。出车站后,3分钟就可到达办公室。虽然距离很远,但如此便利,倒像是公司和家两点之间的摆渡车。他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就是他未来的生活。
漫长的工作日开始之前,他多数情况下需要一大杯咖啡。他所工作的这栋高耸入云的建筑,金融危机之前属于贝尔斯登,后来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贝尔斯登的名字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摩根大通接管了大楼。如果你想一窥它真正的模样,可以看看《纸牌屋》上一季的海报。
Jiang算得上杜克大学里的高材生。上大学时,他学的是经济学和公共政策研究。最初,他对自己的规划是成为一名律师,但后来觉得律师终究还是乙方,不得自主,为何不直接成为甲方,进投资银行和金融机构?经过一系列申请和面试,他幸运地获得了摩根大通的暑期实习机会。那时整个华尔街从金融危机中渐渐喘息过来,一些工作机会开始重新浮出水面。2011年暑假,他从杜克大学所在的北卡罗来纳州来到了这个陌生的城市。
接下来经历的,就是所有华尔街投资银行都有的为期十周的培训和实习。十周过后,他将从一无所知的学生,变成一个业务熟练的初级员工。
最初3周,Jiang在3个不同岗位进行了轮岗。在熟悉一些基本概念之后,他开始学习Series79—华尔街投行大都要求职员通过这项由 美国 金融业管理局颁发的从业资格测试;以及Series63—一项关于未来交易员的更专业的测试。每项测试通过后,Jiang都会兴奋不已,把它写到自己的Facebook上。
对华尔街初体验之后,他最终拿到了录用通知。10个月后,他得以重新回到了这座城市。准确地说,他又回到了曼哈顿中城。通常情况下,他每周工作80到100个小时—这意味着工作日的时候每天工作16个小时,周末则可能每天有10个小时要加班。这并不意味着,他全天候都在工作,比如可能一天无所事事,甚至只能靠自拍来打发时间,但等到高一级的职员下午六七点下班回家了,他可能丢给你一堆工作,你要全部完成才能回家。
作为毕业第一年和第二年的初级分析师,主要的工作就是搜集、整理和分析一些财务数据。如果遇到几个上司同时分配工作,Jiang就不得不做到夜里两三点。那种感觉,就像是电脑在不同程序之间切换。“有时候并不是时间本身让人抓狂,而是你不能去控制这些时间,感觉生活不属于自己,”Jiang说,“在那些前email和前智能手机时代,下班之后老板就很难找到你,但现在有了黑莓,可以随时联络到你,工作就成了全天候的。”
即便没有黑莓,一些银行现在也会让员工在iPhone上安装一个叫作“Good”的应用程序,这些雇员如此就不需要同时带两部手机,但也意味着工作和生活更加分不开了。
在忙碌的午餐 高峰 ,Jiang都会在45街和46街的餐厅里迅速做个决定,但更多的时候,就是在电脑前面解决。通常到了下午3点左右,他会给自己再选一杯提神的饮品。“工作压力很大的时候,人就会变得很胖,你不可能总吃沙拉这些健康食物,吃高热量食物,才可以对抗 高强 度工作。”Jiang说,“外卖通常也很油腻,至于锻炼,根本不可能有时间。”
下午7点之后,员工可以在公司获得一顿免费晚餐—大家一般倾向于在6点40分左右点餐,7点时正好送到,到了这个时候,整个公司一层大堂里都是带着自行车头盔的送餐的人。免费晚餐意味着人们可以花更多的时间在这里工作,这里还提供洗衣、照顾孩子等各类服务,精神不振的下午,会有各种免费的咖啡因和餐食,大多数投资银行的大楼内都有公司的健身房。工作和生活的界限,也变得越来越模糊。
这种尊重“过度工作”的文化中,人们将加班内化为正常现象。工作就像是一种新的宗教,工作伦理则像一种新的道德。每天工作15个小时不仅表明你的尽职,同时在加深这种尽职。随着时间推移,长时间工作的状态会不断证明这份工作“值得如此”。无日无夜待在办公室,则成了加入这个“华尔街俱乐部”的守则,以及整套系统运转的必要法则。
对Jiang来讲,最长的工作记录是一周超过130个小时。整整一周,难分日夜,他基本每天早晨8点进到办公室,凌晨6点离开,回家冲个澡,再回到这幢大楼内。
这种事情发生,往往是因为需要为一项购买决策提供可行性报告。简单来说,如果一个银行需要说服自己的客户购买一间公司,自然需要提供充分的数据支持,很多数据来自FactSet、Bloomberg、S&PCapital IQ等一些订阅服务,所有这些最终要呈现为一个pitch book。这个时间通常需要在30到60天之内。它意味着,提交报告前,工作时间可能无限加长。分析师之上的Associate、副总裁、董事总经理都可以随时对pitch book提出意见,比如董事总经理可能在凌晨3点的时候写邮件来,希望75页上的图是柱状图而不是饼状图。
“有一天我从公司回家,一上出租车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公司,中间发生了什么,我完全不记得。”Jiang感觉,这种生活很难真正停下来,“每个人都担心会失去工作。”
整个华尔街奉行的是一种典型的“升职或离开”(Up or out)的文化和组织结构。金融危机之后,因为成本考虑,大银行中往往更高职位的人被率先辞退。同时出于安全考虑,大部分金融机构都封掉了Facebook、Twitter和Gmail,如果不用个人手机,员工就无法与外界联络。他和女朋友毕业后就住在一起,“否则根本不可能有时间见面。”
每到周五傍晚,中央车站旁著名的Beer Bar就会异常欢腾喧闹,数百人挤在那里,路过时会感觉像是一大群“工蜂”集体“劳作”发出巨大的嗡嗡之声,虽然很多人喝掉这杯之后,还要赶回办公室工作。因为来的人太多,入口过道常常湿滑,经过时要非常小心。
Jiang则会在周末抽出一个晚上,和朋友喝酒到凌晨四五点,彻底清空自己。像他这样的年轻分析师,实习时有的人刚刚达到法定饮酒年龄—21岁。“大家的状态都差不多,所以很能相互理解”。这些“清空”的项目还包括吸水烟,以及喝百威的淡啤酒。如果第二天有人说自己“食物中毒”无法来工作,那基本相当于是宿醉的暗号。
“1980年代以来,人们就一直这样努力工作,这一点基本没有改变。”Jiang说。在他看来,努力是存在于华尔街数十年来不成文的准则。Jiang是个非常容易沟通的人,他长着一张非常有亲和力的娃娃脸,但在谈及工作的时候,他也会流露出非常专业和强硬的一面。和20年前的华尔街相比,像Jiang这样的年轻人的确承受着更大的压力。1992年,毕业生每周平均工作58个小时,而2012年毕业的学生则为72个小时。就生活规划来说,上一代人有78%打算要小孩,现在这个数字只有42%。
这是个结果至上的环境。只要将手头的事情完成,你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但这其中充满矛盾,它只会倾向于让你做多而非做少。
日子久了,Jiang也渐渐摸索到一些技巧,如此,才能克服长时间工作带来的身体和精神消耗。比如,一些工作可以外包给 印度 人完成,这也是近几年间投行业兴起的趋势,而且越来越流行。他通常会选择在上午给上司提交报告,让他有更充分的时间查看,否则如果下午提交傍晚才得到回复,就要额外加班。
“你需要把事情推回去,”另一个在花旗工作的女孩告诉《第一财经周刊》。“很多时候我们都会觉得多做一点事情,可以多学东西,并不计较得失。但在银行里你不能如此,你必须知道哪些是你能做到的,哪些需要推给别人。”
毫无疑问,进入这幢建筑的每个人压力都很大。办公室里,大家无论穿衣还是行事,也有些微妙的法则。女性通常都会穿黑色套装,如果穿红色,那一般是职位很高的人,虽然这个群体里的女性并不多。当然她们在茶水间的那些谈话会远离工作,而是大多关于明星八卦、哪里的发型师更好以及最新的时尚趋势。
根据《纽约》杂志商业记者Kevin Roose在Young Money一书中的描述,为了能够专注而且长时间地工作,摩根大通收购和并购部门的一些分析师会服用一些药品,比如安非他命(Adderall)和莫达芬尼(Modafinil)。后者在华尔街正变得越来越流行,莫达芬尼并不会使多巴胺增加,所以一些科学家认为使用它不会形成依赖—尽管在这一点上也存在分歧。
纽约漫长的冬日里,这些年轻的分析师比一般人要更长时间待在封闭的空间内,可能很久见不到日光。体检的时候,很多人都会被诊断为“维生素D缺乏”。这和Jiang曾经生活的环境显然不同。他在美国西南部亚利桑那州的 吉尔伯特 长大,那里阳光充沛。他的父母依然生活在那里。
对健康的牺牲,就像是这场高风险游戏必然付出的赌注,而这无异是一场炼狱。无论如何,第一年和第二年在投行的经历,对那些向往商务舱、牛排大餐、夜间城乡间车接车送的年轻人,就像是召唤他们的灯塔。
“当你进入重要岗位(Front Office)的时候,你考虑的可能是如何挣到更多的钱,而非失去什么。”Roose说。这并不是秘密。靠长时间的工作来获取高薪,这是吸引他们来华尔街的重要原因。
第一年过去了,Jiang拿到的薪水大概是7万美元加相同数量的分红。但在进入摩根大通工作6个月之后,Jiang已经开始去面试一些新的机会。在投资银行中,这样的面试会在春天特别活跃—每年1月和2月都是奖金决定和发放的时间。
所以往往到了每年3月的第一周或第二周,投行内就会出现很多“预约牙科医生”或是“家里有急事”的说法,一些一年级分析师借此去面试新的工作。如果能够进入 私募 基金或对冲基金,对他们往往预示着美好的职业前景,比在投行的收入高很多,年薪达到20万美元很常见。
Jiang也顺利拿到了一间不错的私募基金的offer,头衔升至associates,这意味着很多的出差和责任,但有着更好的待遇,每天的工作时间也无需那么长。Jiang说自己喜欢下厨,这样一来,周末的时间他终于有可能用Slow Cooker为女友试验一下新菜。
结束了两年华尔街分析师生涯的时候,Jiang感慨,“虽然收获了很多的经验和朋友,但这真是漫长的两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