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
三月,在北方,乍暖还寒的初春。
原来住在西岭湖边的时候,有事没事喜欢往湖边跑。清晨、黄昏,雨后,雪后的湖像一位风姿卓越的女子,清幽时透着妩媚,喧哗是充满热情。自从搬到这个小区,花草树木就移到了房前屋后,湖水被偌大的草地取代,冬至过后,连太阳也躲到了几十层的楼后,我相信人的惰性与慵懒,慢慢地,我竟然习惯了坐在阳台上隔着落地窗看外面的风景。
暖气骤停的那几天,习惯了猫冬的北方人被屋子里的寒气逼得有点惊慌失措。春寒复又占据并侵蚀着屋子的每个角落,闲置起来的羽绒被又被请了出来,晚上看电视的时候,还要开上一两个小时的空调。腿上搭个儿子小时候用过的小花被,温暖地像是又把他抱在怀里。
白天的时候,闲在屋里无所事事,最温暖的地方要数阳台了。阳光照进来,文竹和矮伽蓝在光影下争抢着绿,紫海棠怒出的花苞像星星在叶子中闪,兰依旧高傲,像个清高而孤寂的文弱女子,揣着自己的心事找不到知音。
透过阳台,草地上三五人影,穿着蓝色的大褂,黑色的长靴,还不到修剪花草的时候,返青水倒是浇了好几遍。草们开始绿的时候,首先闻到了烟雾的气味——隔着偌大的落地大窗,草地上燃起了春天里的旷野之火,雅园里的工作人员开始用铁耙等工具把草叶聚拢,那是上个季节从银杏树、木槿树、玉兰树、柳树上掉下来的枯叶,青烟升起,像叶子的魂,没了归宿,游荡着,找不到边际。
我坚信这样的旷野之火不光烧在窗外的草地,越过城市,乡村的情景会更加壮观,在一条条耕牛被拉进田野的时候,那些准备耕犁的土地上,青烟缭绕。放火烧荒,让每一个春天显得有些兴奋异常。
随着烟气的逐渐散开,空气中有一种气息,微妙、躲闪、若有若无,让身体的每一寸感官兴奋、紧张、激动,外面比室内暖和的多,显然孩子们在屋子里呆不住了,成群结队跑到外面疯玩,他们在树丛间奔跑,额头上沁出汗滴,树的枝条像是感受了这种温度的燥热一样,在芽孢处膨胀起一个个小骨朵,草地边的迎春枝条首先感受到了,兴奋地开出一串嫩黄的小花。尚待反清的草地上,还有一大片黑色的被鞭炮烧焦的黑土,绿的草尖首先从黑色中探出地面,几个暖阳日后,一大片的绿就把焦黑掩盖了。一条狗在草地上撒着欢儿地跑,兴奋地追逐着一只被风刮起的纸片,这动感的一幕,竟唤回童心。
稍远一些的柳也青烟一样地绿着,是那种遥看绿色近却无的飘缈,很轻。我一直认为,柳应该更直接走进宋词。宋词是纱,春天的柳不管在南方还是北方,是烟,是雾,是相思,是清愁,无论远看近观,都柔软、伤感得直逼灵魂,波渺渺,柳依依,孤村芳草远,斜日杏花飞。
与三月有关的诗要数李白的“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唐诗如瓷,这文字铺陈到纸上,就典雅,庄重,扣人心弦。那年我也在这个时候去了瘦西湖,柳绿桃红,有些轻浮,也有些招摇。现在,置身北方,地域的南辕北辙和杨柳堆烟的江南无关。
三月出现在画家列为坦的笔下,显得平凡而高雅。那时,俄罗斯小镇上的桦树林还没有开始返青,天空却在高远之上像水洗过了一样,蓝的一尘不染,隆冬的冰雪在这种蓝色的诱惑下开始悄悄地融化,阳光照在黑褐色的小木屋上,仿佛童话,万物更新,大地开始苏醒。
风一场接一场地刮着。呜呜地,像一个毫无城府的怨妇呜咽着讲述一些成年旧事。
死亡的消息传来,接着演变成灾难。惊惧与惶恐,与三月有关或无关的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地过着。
春雨似乎遥遥无期,等待,也是一种生活!毕竟,温暖而湿润的季风已经从南国启程,连阳光都带着自信而明亮的笑容,季节稳步推进,谁能阻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