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笄年华
某天,我和女儿去西关十字逛街。我们难得有这样两个人单独上街的时候,所以我想和她亲热一点儿。过马路的当儿,我牵起她的手,她好像有些不情愿,但还是顺从了,谁知过了马路没走几步,她就把手抽了出来,然后把两只手都揣到口袋里去了。我于是挽住她的手臂,这时她明显不愿意了,跟我说“妈妈你别这样好不好?”我惊愕地看了她一眼,女儿赶紧解释“你别生气,我不是说你不好,只是……只是这样太不酷了!”
“酷?什么叫酷?!”我酸溜溜地问道。其实我知道她的意思。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女儿就爱把这个词挂在嘴边,尽管她自己也说不上来到底什么才算“酷”。特别在穿衣打扮上,女儿只穿她认为“酷”的衣裳。我给她买的衣服,只要不是经过她同意的,那就等于白买,因为她肯定不会穿。想到这里,我不由地以外人的眼光打量了她一下——女儿穿着黑色掐腰的羽绒服、紧身窄脚的牛仔裤、棕色的短靴,头发瀑布一般披在肩上,走路的姿态已没了小孩子的稚气,俨然是个婷婷的少女了。这就是想当年那个襁褓中的小肉球吗?怎么时间会过得这么快呢!
于是我说你看上去都像半个大人了,没多久咱们就可以像姐儿俩一样逛街啦!没想到女儿竟然回答道“我怎么会有你那么老的姐姐!”我差点儿被噎得背过气去,她又马上安慰我“我这是说着玩儿呢!你有点儿幽默感好不好?”
我们在一家川菜餐馆吃中饭,等菜的时候,我很想和女儿说说话,她却掏出了手机,我很不自在,说你非要现在刷屏吗?她头都没抬“我就看一下短信,一会儿就好!”,等点的菜上来了,她的话也来了,我就说你赶紧吃饭吧,看把你忙的,就一张嘴。她却不以为然:“那我刚才没话说,现在有话了嘛!”饭后在一家鞋店里,我说想买一双黑色的长靴,让女儿帮忙参谋,她低声对着我的耳朵说“现在不时兴长筒靴了,都穿短靴!”那眼神很明白:你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真土!
我知道这些都是青春前期的表现,等她的叛逆期来了,那她还不知道要怎么修理我呢,现在这些,都是前奏,我就把这当成是热身运动好了。
回家经过步行街,看着商店门口的儿童转马和小火车。我知道女儿不会再对这个感兴趣了,却故意逗她道“怎么样?去坐一次转马吧?”女儿的脸腾地红了,她飞快地左右看了一下,确认没有人听到我的话,才压低声音对我说“妈妈,你小声点儿行不行?!我怎么会去玩这个?”我装出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那怎么不可能呢?这不是你最喜欢的吗?你看看这转轮上的交通工具,哪辆车你没坐过?特别是那辆消防车……”女儿这时已经气急败坏得恨不得上来堵我的嘴,她挥着双手,好像这样就可以把那些让她现在很难堪的往事一笔抹去。
我在心里暗暗地笑了,仿佛看见了曾经的自己。谁没有经过这样的青涩岁月呢。她现在正处于儿童期与青春期之间,中国人管这叫“及笄年华”。女儿的那份盼望长大的心情,我能理解。
那天,我给女儿买了一双三十七码的运动鞋。她试穿的时候,我对她说“再过些日子,咱俩的鞋子就可以换着穿啦!”她有些怪异地看了我一眼,我立刻就缩回了下面的话,因为我知道她一定觉得我的鞋子不够酷,所以还是不要自讨没趣。
尽管女儿在外面特别希望大家都把她当大人看,可是在家里的时候,她就又变成了那个小娃娃,喜欢坐到我膝盖上来,让我抚摸她的后背;也会和她弟弟争风吃醋,或是像个猴子一样抓着楼梯的铁栏耍杂技,这个时候,她彻底忘了什么是“酷”。
以前女儿早上起来,如果我不提醒,她一定想不到洗脸梳头,现在却大半天坐在镜子跟前,把她的头发梳来梳去,还嫌自己的头发不够亮,要我给她买可以增亮的洗发水。今天上学前,女儿忽然想把一直以来披着的头发扎起来,让我帮忙,我已经有好一阵子没给她梳过头,有点儿受宠若惊。这一次,我发现她的头发平滑通顺,没有了以前因为梳不通而弄疼她的问题;但是,我也发现了另一个变化——她已经长得这么高,我无法再这么站着给她梳头了。我说你得蹲下去或是坐到椅子上,否则我的胳膊举不了这么高。她听话地坐在了沙发上。我仔细给她梳着头,心里却渐渐涌上了淡淡的伤感。像这样给女儿梳头,还能有多少次呢!时日如白驹过隙,我们又能拥有孩子多少年!他们仿佛在顷刻之间长得这么大了,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离开我们,去走自己的路了。这是一个无法逆转的必然过程,所以,与孩子们在一起的每时每刻都值得珍惜。
正处于妙龄的女儿,刚刚开始自己思考一些事情,试着用自己的眼睛看世界,那仍然稚气未脱的心灵里有着憧憬、不安与惶惑,她需要被理解和接受,这对于我来说无疑是个考验。因为在她的一方面想要脱离我,另一方面却又离不开我的挣扎中所反映出来的,必然是她对我时阴时晴的矛盾态度。这个并不是我们的家庭里的特有现象,这是人成长的必经阶段。所以我得用理论来武装自己的头脑,用幽默来化解自己的不满,希望能够打造一个金刚不坏之身,以迎接这即将到来的风暴。
但是,即使是那些个曾有的和将有的不愉快也是生活的一部分。这里面的点滴我会用心去体会,毕竟,我只能陪伴她一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