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摘】纵使相逢应不识

　　 纵使相逢应不识

　　张诗群

　　“我哭了将近一个小时。你知道吗？”斯皮尔伯格看完电影《归来》后对张艺谋说。

　　电影一开始，陆焉识便老了，是一个老逃犯，胡子拉碴，饱经磨难，他隐忍，仓皇，与昏黄路灯下的雨水一样，散发着潮湿压抑的晦暗之气。冯婉喻当然也成了老妇，唯温宁常在，自谨依然。

　　而在原著里，他们走过的青葱年华像妩媚又疼痛的旧日梦境。陆焉识的少年青年时代，是家境殷实人家的纨绔少爷，尽管他娶了冯婉喻，内心却根本不待见这个女子，因为那是继母作主的包办婚姻。直到生活中某些一闪念的细节，忽然让他惊觉，身边的这个女人，原来竟能电光火石般瞬间拨动他的心弦。这场真正的恋爱开始得有点迟，在一起的时光又何其短暂，随后是浩劫来临，陆焉识坐监，彼此分开长达二十年。但这迟开的爱之花却盛放得愈发持久，以至历尽百般苦楚，却一直相思守望，演绎了一场旷世之恋。

　　电影舍弃了原著的前半部分，截取了相对完整的后半段，将波澜壮阔的长卷浓缩成了一出单本剧。从技术层面和艺术手段来说，这绝对是一个隽永深远触及人心的电影佳作，它可以作为范本，像一篇经典课文一样，去总结归纳它的主题意义和抒情手法，去向电影学院的学生们讲解这高超的演技。

　　影片的色调沉闷灰暗，连同服饰、光线、表情，都显得内敛低沉，或许，这刚好体现了张艺谋的“归来”，他舍弃了张式影片标志性的夸张浓艳，在《三枪拍案惊奇》的浮躁肤浅之后，他需要回到心灵深处，呈现给观众一份清澈宁远激荡灵魂的盛宴。

　　为了让影片的主题核心便于凸显，《归来》对原著的次要人物进行了删繁就简的改编。陆焉识与冯婉喻有一儿两女，影片只保留了一个女儿，这个女儿不再是小说中被现实扭曲、势利庸俗的小市民，而是在阴影中成长不乏善良纯真的女孩。人性的复杂于是变得简单，简单到我们只需用心体味两个老人心与心的错位交汇，只需用心感知陈道明和巩俐如何将这段深沉之恋织出茧来，抽出丝来。

　　巩俐的角色显然更难，也更见功力。陆焉识从监狱出逃，那是在她失忆前。担忧焦虑、期待心疼，百般滋味，演来丝丝入扣。陈道明的实力自不待言。他小心克制的深情、他沧桑阅尽终于淡定释然的平和，那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物，也是一件精致复杂的艺术品。

　　归来的陆焉识试图唤醒妻子的回忆，失忆的冯婉喻却已在思念的路上走得太远，远得回不了头。他们剩下不多的岁月便在错位的等待中相伴度过。他等待着失忆的婉喻认出自己，而她每天在陆焉识的陪伴中痴痴等待着陆焉识。我已归来，相逢焉识？曾经相思刻骨，为此竭虑煎心，到头来却是“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